老天爷似乎在与人们开了一个玩笑,方晓的家与娟子姑姑家虽然只隔几座山,但冰雪似乎对他们并没有造成太大影响。村里的房屋完好无损,山中偶尔也有山核桃的树枝折断,但并无大碍。这样的结果,一方面得益于此处的山地肥沃,山核桃树长得树大根深,另一方面也得益于这里的农民没有向山里过分地索取,没有在山核桃果树林里大面积挖掘开垦,让其草木自然地生长。说句不好听的话,这种懒惰反而给他们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好处。
被雪封了的大山里没有多少的乐趣,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白色。小动物们早已冬眠,没有冬眠的也早已贮藏了足够的食物,它们在地下的窝里安稳地睡着,并不焦急地等待地上的冰雪融化。
外出打工的农民陆续地回到村子里,他们口袋里装着从老板那里领来的血汗钱,坐在小桌子旁打牌、抽烟、搓麻将。单纯的娱乐没意思,得有点小刺激,一、三、五元不等。也有押牌的,但数量要大点,五、十、百元的不等。偶尔也有人耍大牌,出手就是几百上千元。他们这时辛辛苦苦打工赚来的钱看得很随意,输了就输了,明天再赢回来。在家烧饭的女人们不时跑到牌桌上来观看,看见自家的男人钱输多了,她们就适时地将自己的男人拽回家。但在这时,打牌的男人多半不服输,也不会屈从自家的女人,他们说这钱是自己赚来的,愿怎么花就怎么花,让自家的女人别多管闲事。于是,男女的双方便免不了一场口舌。结局多是女人大获全胜,男人乖乖地跟随女人回家,但是吃过晚饭,这些男人又会重新回到牌桌上。
学校放了寒假,方晓就像是脱离樊篱的小鸟,他的心就静不下来看书,因为他对看书确实不感兴趣。而方晓的父亲在这方面也没有太高的要求,他说读书也要靠天分,现在大学生多如牛毛,反正读书也没多大出息,不如顺其自然。因此,方晓有时也去看别人打牌,久而久之,他便看出了一点门道,四缺一有人手不够时,旁人就邀请他凑一个场子,对此方晓也不推辞,从容地坐到牌桌上,洗牌、出牌也十分老到,有时还能赢点小钱带回家。
但是,方晓的父亲不去打牌和搓麻将,他有自己的生活宗旨,别人的钱自己不想去拿,自己的钱也不让别人拿去,守着自己钱袋子过日子。现在山里到处都是积雪没法干活,他守在家里抽烟看电视。偶尔他也会到山里去转一转,因为他在山里已经埋了几张铁弓,如果运气好,逮上一只山鸡或野兔还能为除夕的晚饭增加一道下酒菜。心里正这么想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走出门一看,见有许多孩子朝村外的方向跑去。
“什么事情?”他问。
“孔明灯!”孩子们边跑边说。
方晓父亲抬头一看,果然看见一只“孔明灯”刚刚飞过自家的屋顶。
“谁糊的‘孔明灯’?”
“我们自己糊的!”孩子们自豪地说。
方晓父亲跟随小孩来到空旷的地方,往天空中一瞧,只见那只“孔明灯”摇摇晃晃地飘向天空很不稳定,一看就知道不行,便说:“这只孔明灯飞不太高,不久就会掉下来。”
领头的一位小孩问:“为什么?”
“主要是这纸张不好,另外大小的比例也不合适。”
这只“孔明灯”果然被方晓父亲所言中,
它摇摇晃晃地飞到二三十米高的时候就再也飞不上去,慢慢开始地往下掉。起初还好,“孔明灯”近乎垂直地往下落,后来就开始旋转起来,更要命的是小火苗从里面冒出来点着了灯的边沿,只一瞬间“孔明灯”就在空中烧成了灰烬,只剩下一个圈子掉落到地上。小孩子们看到自己心爱的玩物烧毁于空中,心中不免有些失落,有的小孩不甘心,嘴里嚷嚷着说:“我们再去糊一只来!”
方晓的父亲站在旁边笑着说:“好啊,你们去买纸来,我帮你们糊一只大的。”
“真的!”有小孩问道。
“这还会有假?”
有了大人的支持,小孩子们更高兴了,有几位小孩便蹦着跳着向村子里的小商店跑去。恰巧方晓赢了点小钱,他这时走回家来,看见自己父亲和小孩聚在一起,便问是什么事。小孩们便告诉方晓说:“你爸说要帮我们糊‘孔明灯’,现在已经有人去商店买纸了。”听说糊“孔明灯”,方晓也来了兴趣。他心想:“要糊就糊一只大的,但孩子们口袋里的压岁钱不多,买不了多少纸,不如拿自己打牌赢来的钱去买纸。”于是方晓来到村里的小商店,他看见一位小孩已经把纸抱在怀中,另一位小孩正在向店老板付钱。
方晓对那位老板说:“我来付钱!”
小孩一扭头,看见是方晓,就说:“晓哥,你也来帮我们糊‘孔明灯’?”
“嗯,是的。”方晓付了钱同小孩回到家中。
因为下了雪,家里来往走动的客人并不多,方晓母亲也来帮忙,她拿来做馒头的面粉煮了一锅浆糊。大家进行了分工,方晓的父亲负责剪纸和制作灯框,方晓与几位大点的孩子负责拼接,小个的孩子帮着往纸上抹浆糊,大家各就各位,有条不紊。
燃放“孔明灯”虽是这村里老少都喜欢的一种传统娱乐活动,但是这种活动不是随时都可以进行的,须冬天下了雪以后才能进行,否则极容易引发山林火灾。近些年来,村里的绿化做得好,森林的防火工作抓得很严,山里没下雪,村里人谁也不敢贸然燃放“孔明灯”。
制作“孔明灯”,这看似简单,可实际上也是技术活,关键是在于它的上下大小比例。比例不协调,既不美观,也飞不太高。况且空中风大很容易失去平衡,左右摇晃就容易被火苗烧毁。方晓的父亲已经制作过上百只“孔明灯”,他有这方面的经验。裁剪纸张时他无需用尺子量,只要往纸上瞧一眼,他就能知道这“孔明灯”大小形状。他把大家拼接的纸张平放在八仙桌上,一张张地叠好,然后又找来一把锋利的剪刀,就像裁缝裁剪布料似的,剪刀“咔嚓咔嚓”地响,拼接而成的纸张便变成了梭形的长条,这就是“孔明灯”的经。再把这些长条拼接起来,糊上一个竹圈子,这“孔明灯”也就完成了。
小孩子们看见这只新糊的“孔明灯”有模有样,心里十分高兴,他们吵着嚷着立刻要去燃放。方晓父亲知道这糊“孔明灯”的目的也就是图一个“乐”字,便让方晓领着小孩带着“孔明灯”到村前的空地上去放飞,自己也跟着来到村边指导。因“孔明灯”的制作好,升空非常顺利。灯内的热气充满,方晓一松手“孔明灯”就飞过屋顶,平步青云飞向天空。此时,孩子们拍着手,跳着叫着笑着,方晓也和孩子们同样感到快乐。但他望着这飞向高空的“孔明灯”,心里突然想起了一首歌《我要飞得更高”》,禁不住轻轻地哼了起来:
“生命就像一条大河,时而宁静时而疯狂;现实就像一把枷锁,把我困住无法挣脱。这迷样的生活锋利如刀,一次次将我重伤,我知道我要的那种幸福,就在那片更高的天空。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
因为这只“孔明灯”已经糊得足够大,添的燃料又足,所以它一直上升,在天空中渐渐变成了一个小点,最后又在大家的视野中消失。这时大家的心里又有点感到惋惜,他们说,这只“孔明灯”本不应该飞到这么高的,应该让它飞低点,这样我们下一次还可以燃放。
再来说一说唐雨生。唐雨生的村庄对面有一座小山,叫做美女山,山上的土地肥沃,长着青翠的绿树。按理说来这本应该是好事,可是年长的人却说就是这山长得不好,阴气太重,说它守着村子里的男人。有人掐指算了算,果然见村中的男人都不爱出远门守在自己的家里。解放初年,有一位人考上了师范学校,毕业后分配到外地教书,可是到了六十年代三年自然灾害,他还是回到了自己村里种地,直到前几年他才去世。这么一想,大家还真信了这话。其实他们不知道这是山里农民典型的农耕思想,这村的农民对生活没有太多的愿望,他们很实际,也很知足,不图画饼充饥般的梦一样的生活,只想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一日三餐能够吃饱喝足就行,那怕是玉米红薯南瓜菜也可以。但是这种传统思想后来被邓老“让小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思想打破了,他们从电视上看到了与自己不同的另一种生活,特别是开通了公路,山外的人偶尔到山里来,他们才知道电视上的生活也可以变成现实。于是山里人也开始尝试着走出去,唐雨生的母亲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才走出去的。现在村前的那条公路上来往的车子已经多了几辆,但是唐雨生知道母亲不会再回来,因为上次她回家的时候,自己已经明确地向母亲表明了自己的主张,不愿跟随她到城里去过寄人篱下的生活,他说在这山沟里生活虽然苦了点,但是过得很踏实。唐母听了很失望,去了上海后就连电话也没有来一个,所以这春节就只有他和父亲一起过。
家庭的变故无疑给唐雨生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但是他由此也变得更加自信和坚强。他相信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走怎样的路需要自己去选择,除非是上帝,任何人都无法改变你自己。于是,他像在学校里一样坚持每天早起,读英语,背单词。白天他帮父亲做事,晚上他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做作业,学习上丝毫没有松懈。
家庭不幸给人造成的伤害不只是在心灵上,同时也表现在生活上。以前唐母在外面打工,唐大伯已经学会了做家务事,比如洗衣和喂猪,有客人来了,做碗饭烧一盘菜,这些当然都不在话下,可是到了过春节还得唐母来把关。现在唐母不回来,唐大伯就是赶鸭子上架,有些事情不会做,比如蒸馍馍、做豆腐等,他就就得现学现做。邻居的大婶大娘也来做指导,唐雨生在旁边添柴烧火做一些杂事,说一句比较难听的话,现在他们是两个和尚在家过大年。
白天也就这么忙忙碌碌地过去了,可是到了晚上却是寂寞难熬。电视里的节目虽然是精彩纷呈,可是两人都懒得往电视上瞧一眼,唐大伯坐在火炉旁黯然伤神。这都是金钱惹的祸,本来一个好好的三口之家,现在却变得如此孤寂冷漠。唐雨生看见父亲如此,却不知道如何说话,走向自己房里。
“明天早点起床,还有事情。”唐大伯坐在火炉边说,他没有抬头。
“噢,知道了。”唐雨生关上房门,他走到书桌边打开从学校带来的书。现在他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打磨时间,另一方面,他也是为了更加坚定自己的信念。他想母亲的荒唐行为已经让自己蒙受了足够的耻辱,而现在自己唯一的做法就是要发愤读书,他相信“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的古训现在并没有过时,通过努力就一定能够摆脱自己目前这种窘境。
大年三十,唐雨生添柴烧火,父亲掌勺,烧了鸡鸭鱼肉青菜胡萝卜,蒸了馍馍米糕饺子裸,这就是他们的大年晚餐。唐雨生的父亲从来不喝酒,但这晚他也喝了点酒,并且还有点醉了。他对雨生说:“雨生啊,毛主席也说过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无法可设,由他去吧!’你妈那不要脸的东西,她走了也好,我们两人反而清静一些,不过你以后读书要努力些,可别让她把你看扁了。”唐雨生听懂了父亲的话,他知道父亲的心里很难受,摆在桌子上的那些好鱼好肉也食之无味,觉得这是有史以来最难下咽的苦味年夜饭,但是,不管有多苦他都必须去面对。他说:“爸,我知道啦!”
父亲说:“知道就好,将来一定要争口气!”
晚饭后,唐雨生没有看‘春晚’电视节目,他回到自己的房里温习功课,直到新年的钟声敲响,他才下了楼,同父亲一起燃放新年的花炮,而这时,他父亲的酒醉也已经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