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过去不久后,为了严肃校纪,学校的教导处给邵明华和徐望记过的处分,方晓、程明皓以及李波三人也受到了严重警告。方晓心里不服,他想自己挨了校长的打也就算了,现在还要受教导处的处分,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收了蔡毅的鱼钱,就到教导处来找蔡毅说理。他对蔡毅说:“我没有犯错,您怎能给我处分?”
蔡毅说:“你没犯错?违犯了学校里的规定就是你的错!”
“我违犯了学校里的啥规定?学校里并没规定不能到小店里买东西。”
“学校是没有规定不能到店里买东西,但你进入了施工场地就是违犯了规定。”
“那是特殊情况,听说有人被埋在废墟里,能不去抢救?世界上哪有这样的规定?”
蔡毅说:“你们是学生,不是施救人员,应该远离危险。”
“学生就怎啦?学生就不能救助被困的人员?学生还当兵打仗呢,过去蒋介石靠得就是黄埔军校的学生兵。”
“现在你别在我面前提蒋介石,他在台湾早就死去多年了。”
“我说蒋介石又怎啦?”
“你别扯那么远,现在是就事论事,学校里有纪律,你进入了施工的场地就是违犯了纪律,就得受到处分,这是学校的制度。”
“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特殊情况就应该特殊对待。”
“学校里没有特殊情况,必须按制度办事。”
方晓说:“您是不是在报复我?”
蔡毅知道方晓此时说这话的意思,就说:“我没有必要与你计较什么,这是学校的研究决定,现在我也改变不了。”
至此,方晓也只得接受事实,他想自己好事没做成反倒落个处分,心里实在感到憋气。
相反,程明皓对自己受处分的事却感到十分坦然,他对方晓说,处分就处分,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到了快毕业的时候,学校自然就会把我们的处分撒销,以前学校里都是这样的,何况我们现在光明正大,又没有做偷鸡摸狗的坏事情,这用不着害怕。
周小蕙得知程明皓受了处分,担心他思想上有顾虑,就找机会安慰程明皓,结果两人在校园的小树林里见了面。
“你别介意,我不会把这事放在心上。”周小蕙见了程明皓就说。
程明皓听了问:“你说什么事情?”
“学校里给你的处分呀。”
程明皓笑着说:“哈哈,现在还把这事放在心上的人是傻瓜,我才不这样。”
“嘿,这事我看你现在还当是挺光荣似的,但不管怎么说,在别人眼里看来,受了处分这总算不上是件好事。”
“就是嘛,我们没偷没抢没干坏事,这有什么好怕的?”程明皓说。
“看你这副德性,没心没肺的。”周小蕙呛了他一句。
程明皓说:“这话还真被你说对啦,我就是这副德性,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不用去想它们,想它也没有用,遇事只能往前看。”又说:“班主任后来找你谈话没有?”
“他找我谈什么?”
“说我们俩的事情。”
周小蕙气恼地说:“你呀,尽说这种烂事情!他找我谈过了,怎么样?”
“不管他怎么问你,你都要挺住,别把事情说出来,否则我就要倒霉了。”
“当时我就要你别做,你非要做,现在你才知道害怕啦?”
“呵呵,你现在没事吧?”
“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否则就要遇麻烦了。”
“下次你再敢,我就要报告老师,或者打110报警。”
程明皓说:“不敢了,不敢了,我以后不敢了。”
看见程明皓这样说,周小蕙反倒又笑了起来。
程明皓也跟着笑起来,见周围没有人,就在周小蕙脸上亲了一口。在小树林里,两人又贴在了一起。
这次事故的损失非常大,其中的教训也是沉痛的。且不说人命关天,老王夫妇遇难让刘经理几乎把前几年的积蓄全部花尽,而且现在教学楼还要推倒重建,这样一反一复,又是双份的损失。如今上面指示已经下来,工程项目暂时停工,等事故调查清楚,改期再建。这等于是给刘经理下了一张判决书。不过刘经理现在早就做好了思想上的准备,对于事故的责任,他打算全包独揽自己一个人承担,决不牵涉到别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因为他知道,这事牵涉了任何人自己都不会有好处。他想现在躲过了这一劫,过了三五年之后,自己就可以东山再起。而与他相反,这几天倒是李书记的寝食难安,作为工程的监督方,他自然也知道这里面有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因为他曾设法让自己的内弟张喜年担任了这项工程的施工监理。
张喜年原本是一位普通的泥水工人,手上并没有多少技术。但是他的胆子非常大,什么事情他都敢去尝试一下。而且,他又喜欢吹牛皮,常常能把芝麻般的小事情说成西瓜一般大。他的发迹仅得益于一次国际劳务输出。上世纪末,当小县城里的民工纷纷挤火车下广州去深圳淘金的时候,他却把自己的目光移向了海外的劳务市场。那时,国际上的劳务市场又比较宽松,挣钱也比较容易,他就去了新加坡。在新加坡做了几年建筑,或许也长了一点见识,同时还积攒了一些钱。到了回国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似乎不再姓张,而且姓赵,或者是姓了钱。他把自己打扮成一位工程师的模样,遇人就唠嗑自己在海外的建筑生涯,而且还不时地从嘴里迸出几个英语单词,或者是建筑上的术语,叫当地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小县城的人很少去过国外,听到他海阔天空地侃谈,以为他真长了不少见识,还真把他当成一位人才,就请他负责工程上的质量监督和管理,由此,他也就与陪伴自己十几年的泥瓦刀分了家,从而戴上安全帽堂堂正正地在工地上转悠,履行工程的质量监督和管理职责。
工程事故无非是出于两种原因,一种是天灾,另一种就是人祸。这次事故,有人说它是天意,也有人说它是必然,但是谁也没有料到,这次事故竟是出于人为的一时疏忽。由于水泥浇灌注的承重梁保养没有到位而导致横梁断裂,从而致使墙体垮塌。按照常理来说,这项工程的出资方应该聘请有资质的质量监督管理员。但在这大干快上的年代里,到处都有工程项目上马,工程师和监理员稀缺,代表学校一方的教育局已经找不到一位有资质的监理员。此时,学校里的李书记就去向韩局长推荐说,自己的内弟张喜年早就取得监理员的资质,是否可以让他来担任这项工作。韩局长正在为找不到合适的监理员而发愁,听李书记这么一说,他就说:“行,只要他有资质就可以。”
顾名思义,施工监理员的工作虽然轻松,但是他的责任却十分重大。从表面上看来,施工监理员每天只须戴着安全帽在工地上转悠,看一看房屋的基础挖得够深,检查一下钢筋水泥沙子的配比是否合格,但他手中的权利却很大。在施工现场上,他说东你不能说西,他说这事不合格,你就得返工,他说这砂子太细,你就得选粗的,因此,工地上的人都得看他的脸色行事,就是工程项目经理也得如此。否则,他们就得去跟监理说好话,不时地给他递个纸包和送些烟酒。有许多的豆腐渣工程,也就是出自这样的监理之手。
张喜年来到学校工地的时候,李书记派人腾出了一间教师办公室让他办公。起初张喜年还装模作样办点事,他在办公桌上摆上一张工程图纸,还不时地在图纸上指指画画。吃过早饭他就带着图纸到工地上去察看,履行自己的职责,指着那些工匠们说这也行那也不对。但那些工匠当中有许多是他以前的同行,知道他的底细,虽然对他不服气,但谁也没有顶撞。因为他们的内心都知道,张喜年虽然没有技术,但是他手上有监理的职权。目前在这神奇的国度里,老百姓最感无奈的就是人家手上的权势,对此,负责工程项目的刘经理也没有办法。为了工程施工,刘经理只得不时给他送一些香烟和美酒。
其实,张喜年说人不行并非真的不行,他也是想借自己手中的权利捞点油水,现在他的目的达到了,也就不再到工地上去说三道四,整天坐在屋子里看电视。工地上不见了张监理的身影,施工方就能更好地做活。为了挽回自己的损失和赚取更多的利润,刘经理就让工匠们加班加点赶工期,甚至还偷工减料从中获取利益。
张监理除了每天在房里看电视,偶尔他也戴上安全帽到工地上去转悠一下,但这时他去已经不再是关注工程的质量,而是他在房间里坐久了感到寂寞,想到工地上来透风和闲聊。但是除了刘经理,工地上的工匠们大多不喜欢与张监理闲聊,因为工匠们的工作是按量计酬,闲聊会耽误他们手上的工作,另一方面,工匠们也知道张监理说话爱吹牛皮,他说的话往往言过其实不可信。张监理去工地上转悠失去了闲聊的对象,就渐渐地把目光转向了学校的老师和学生,特别是那些发育良好颇有姿色的女同学身上。现在他每天到建筑工地上去闲转一下就来到教师办公室里坐着闲聊,妨碍了教师的工作。但老师们都知道他是李书记的小舅子,俗话说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多少也给他一些面子。因此张监理一走进办公室里,老师们就笑着招呼他说:“张监理,坐坐坐!”有人还去泡来一杯香茶放到他的面前。
于是张监理就伸手摘下自己头上的安全帽,把它搁在学生的作业薄上,坐在教师的椅子上开始调侃。学校里虽然有办公的纪律,办公的时间不可以做其它事情,但是张监理来了可就除外。而且,张监理来到教师办公室,就像当年孔乙己到了咸亨酒店似的,办公室里也会顿时热闹起来,因为张监理说话的内容,一般的老师都喜欢听。
张喜年一边抽烟喝茶,一边谈天说地。他说的话题一般有三类,一是他在新加坡做工时的见闻,二是官场的趣事和秘闻,第三就是涉及男女方面的性事,这些都是社会上的热门话题。而且,他还能绘声绘色地说出各种女人在床上的滋味,对此人们都怀疑他曾是情场上猎艳的高手。笑声不断地从办公室的窗户传到另一个办公室,惹得附近办公室里的老师也赶来看热闹。有人当场就问张监理:“你怎么知道女人的不同滋味?一定是玩过不少女人。”
“我这也是听别人说的。”张监理说。
“这不可能,你没试过哪能知道女人的味道?”
有人问:“洋妞你试过没有?”
“嘿嘿。”张监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试过,他一定试过。”
……
张监理乐此不疲地描述那些男女间的性事,年轻的男教师们听了呵呵地笑,但公室里的女教师听了却害羞得抬不起头来。
有时龚校长到教师办公室来检查情况,见此情况却又制止不得,只得回去同李书记说了。李书记听了说,这样可不行,影响了学校的教学秩序,等他回来我就同他说一说。李书记后来找张监理说了,还是没说,已经不得而知,总之是没有收到效果,张监理我行我素,他照常在教师的办公室里自由地出入,高谈阔论奇闻趣事。对于这样的质量监督员,工程的建筑质量是否能有保证,这就可想而知了。现在出了事故,这事如果追查起来,张监理当然会有不可推卸责任,而学校的李书记也应负有连带责任,所以这些天,李书记整天都是提心吊胆的。
事故发生后,上边组织的反应也很迅速,马上宣布成立事故调查小组,调查事故的造成原因,对于事故责任人一定严惩不贷。为此李书记也没少往县里跑,托人送礼说情。
调查组由各方面的人员组成,他们审查了教学主楼的设计方案,检测了建筑的结构、水泥的标号和粘合力,以及钢筋的密度水泥梁的承重力,等等。最后的检查结果是,各个方面都同时存在一些问题,其中施工方的问题是主要的,应该负主要的责任。这时李书记心上的石头才算落了地,而张喜年则只是受到业内的批评,免于刑事追究。这样的调查结果让业内人士始料不及,但明理的人都知道,这是李书记上下活动的结果。此后张喜年学老实了不少,再也不敢到教师办公室去谈天说地。现在,他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老老实实地守在工地上,督促施工的质量才是自己的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