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夏天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李书记送礼跑官,方晓程明皓和周小蕙卖西瓜挣钱,而这时蔡毅却带着吕红艳去了北京。
北京举办奥运会,全国各地的人都在往北京城里挤,因此北京火车站里也就特别拥挤。离开火车站蔡毅和吕红艳就被挤散了,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四处张望寻找妻子。心想妻子刚才还与自己在一起,现在怎么一转眼就看不见了。踮起脚尖向四周喊了几声吕红艳,可是没有回应。前面的人堵得他迈不开脚步,可身后的人又涌上来推着他往前走。他的脚跟有时不能着地,就像浮水面上的鸭子似的随波逐流。
其实,他的妻子吕红艳这时就在他的前边不远,只是人多声杂,她没有听到蔡毅的叫声。她也是被人们推着走,而且更加难堪,被人挤在胳膊底下抬不起头,而后她与蔡毅的距离就越来越远。
好不容易挤到一个比较空阔的地方,她才站住了脚。她走向一旁,左右看不见蔡毅的人,就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结果一摸口袋,手机却不见了。真要命!好端端放在口袋里的手机怎么会一转眼就不见呢?一定是被小偷偷了。早就听人说过,越是人多拥挤的地方越是要防止小偷,这回让自己给碰上了,真倒霉!摸摸另一只口袋,钱包还在,这又让她心里感到有点安慰。在这年代,丢了手机就像老年人丢了自己的拐杖,行动多有不便。现在怎么办?她想蔡毅一定会来寻找自己。
这时有两位年轻靓丽的女孩子向她走来,看打扮吕红艳心里就想,也许她们就是人们常说的“鸡”,对她们没有好感。
“大嫂,您要住店吗?有空调,是三星级的。”一位女孩走到她身边说。
“不住店。”吕红艳冷冷地说。
“大嫂,您初来乍到怎能不住店呢?是来看奥运会的吧?”另一位女孩说。
吕红艳心想这女孩子的眼睛倒是挺亮的,一眼就能看出自己是来做什么的,说话的语气便缓和了一些,她说:“现在我不住店。”
女孩说:“睡哪儿都是睡在黑夜里,住哪儿不都是住?现在您是在等人吧?”
吕红艳说:“你咋知道?”
“嗨!在北京城里混,没有这眼力哪能行?怎么样,是不是两人跑丢了?”
吕红艳说:“是的。”几个回合下来,吕红艳就渐渐招架不住了。她心里想,“鸡”是对男人感兴趣,而这两位女孩却在与自己纠缠,莫不是自己遇上了好心人。于是她就把丈夫买了奥运会开幕式门票来北京以及手机被偷和丈夫走失的事告诉她俩。
一位女孩听了说:“哦,大嫂您可真有福气,能嫁上这么一位好老公。现在好多男人都是把老婆丢在家里,自己带着小情人出来到处风光,回家去了还骗老婆说自己是出差开会。能嫁一位像您老公这样的男人,我就心满意足了。”
另一位女孩说:“看你说的,说这种话也不害臊?”
“这有什么?我们迟早都是要嫁人的,难道你敢说自己就不嫁?”
“去你的,我不是说这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不跟你说了。”
那女孩又对吕红艳说:“大嫂,您得先有个落脚的地方,先以我们店里住下来,然后我们再帮您一起找人,您看怎么样?”
吕红艳说:“这也可以,你们把手机借给我用一下,我给丈夫打个电话。”
“这不行,您得到我们店里住下,然后我才能帮您打电话。”
吕红艳说:“可是我的身上没有钱,钱放在我丈夫那里。”
女孩说:“这没有关系,您的老公对您那么好,他会给您付账的。”
吕红艳心里想,这两位女孩真厉害!逮住自己就是不肯放手,现在自己也没有别的好办法,便依从她们跟着她们走。
穿过火车站广场,两位女孩把吕红艳领上一辆公交车。走下公交车,女孩又把她引进一条街道。在街道里七拐八弯之后,她们才来到一幢半新的楼面前。门上有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几个黑体大字:北京东风旅社。招牌有鼻有眼,吕红艳也就放了心。走进店里,一位女孩向柜台里的女孩耳语几句,回来她就把吕红艳带到五楼的6号房间。服务员打开房门,吕红艳走进去一看,房间里果然有空调、电视机、卫生间,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心想这里的条件还不错,就答应住下来,女孩这时才掏出手机给她丈夫打电话。
再说蔡毅走丢了妻子心里很着急,在火车站找个遍也不见她的人影,就来到广场,这时他身边的手机响了。接通电话里面传来的却是一位女孩子的声音:“喂,您是蔡先生吗?”蔡毅心里感到奇怪,她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嗯,是的,你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但是我知道您现在正在寻找妻子,是吗?”
“是的!是的!你怎么知道?你们绑架了我妻子?”一种恐惧袭上蔡毅的心。
“别说这么严重,现在您爱人的手机被人偷了,您要不要跟她说几句话?”
蔡毅说:“好吧。”
“喂,是我。”吕红艳说。
“怎么啦?我在到处找你。”
“我没事,只是手机被人偷了。”
“你真的没事?”
“没事,我已经在这里住下了,现在你过来吧。”
“好吧,我现在就过来,但我不知道你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儿,这样吧,让刚才给你打电话的女孩来带你。”
蔡毅说:“好吧。”
女孩接过电话说:“您告诉我,现在是在哪儿?我来给您带路。”
蔡毅说:“我在火车站广场。”
“知道了,蔡先生,您稍等,我一会儿就到。”女孩说。
就这样,两位老教师就被两位涉世未深的女孩俘虏了。
后来蔡毅才知道,这两位女孩,其中一位是北京科技学院毕业的学生,叫姚莹,另一位是北京传媒学院毕业的学生,叫余美芳。两人都是刚毕业,一时没能找到合适的工作,就在旅店当了服务员,给旅店介绍客人拿点回扣。而当两位女孩知道蔡毅夫妇是中学老师时,心里也消除戒备,闲时也到他俩的房间来坐一坐聊聊天。姚莹说她自己是安徽人,父母亲都在农村种地,现在家里还有一位弟弟,明年他就要参加高考。自己是靠银行贷款念完大学的,本想大学毕业后能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没想到连一份普通工作也没有找到,现在只好暂时在这里找点钱凑合着过。她又说,奥运会期间北京的住宿费都比较贵,我知道你们当老师的人工资也不高,如果感到不合适,我到服务台去说一声,你俩分开住三人间或四人间,这样在价格上要便宜一些。
听完了姚莹的话,吕红艳和蔡毅心里也有所触动,每晚五百元的住宿费对于他们来说的确有点贵,但他们觉得自己还是能够接受。
“不用换了。”蔡毅说,“我们也不常到这里来,贵就贵点吧。”
姚莹听了说:“当老师的说话就是不一样,不像那些当公务员的,他们花的都是公家的钱,嘴巴上说得好听,暗地里都是些垃圾。”
说到公务员,坐在身边的余美芳接过话说:“我最瞧不起那些公务员,他们都是一些伪君子,在办公室里到处写着‘为人民服务’,可一走出办公室就把自己当爷。”
这时吕红艳对两位女孩还是有点不放心,担心她们会设套给蔡毅灌迷魂汤。她想:你们别光说人家是伪君子,你们自己说不定也是伪君子,外表打扮得漂漂亮亮,暗地里也在做肮脏的事。”
蔡毅说:“现在有些公务员的名声的确不太好,但这也只是少数的。”
姚莹说:“就是嘛,前不久有一个地方政府考察团来到这里,让我去陪酒,我说不会喝,那姓王的团长就强搂着我的脖子往嘴里灌,醉得我一夜都没有醒来,自己差一点就没命了。”
余美芳那晚也被他们灌成了醉泥,她说:“他们哪里是人,就像土匪一样,不喝你也得喝。”
吕红艳却在心里想:“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俩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正这么聊着,这时总台上的服务员推门走进来,她说:“你们在这里聊天呀,总经理要你们去一下。”
两人朝蔡毅和吕红艳笑笑,就站起来离开房间。
姚莹和余美芳走后,吕红艳就对蔡毅说:“我看她俩就像别人所说的‘鸡’。”
蔡毅说:“你怎么这样说人家,她们才是刚毕业的大学生。”
吕红艳说:“人不可以貌相,现在的女大学生做这种事的多呢,你看那位姓姚的说话时眼睛色眯眯地望着你,我看她迟早会把你的魂勾去。”
蔡毅说:“我看你这是说啥话呀,都大半辈子了,到现在你还不能相信我?”
吕红艳说:“不是我信不过你,现在只是给你提个醒,打一个预防针。”
蔡前说:“你别小心眼,我不会是那种人。”
妻子吕红艳洗漱完毕,休息,拧开橘红的壁灯,房间里流露出一股温馨。屋子外边虽然天气暑热,可是屋内却是气温适宜,这样的情侣设施,更让人容易产生一种绵绵的情愫。蔡毅走进卫生间沐浴,可是卫生间里的画却让他不停地多看了几眼。画上是一男一女两名意大利人正在做着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第二天上午,蔡毅和吕红艳准备出门,两人在楼梯口遇到了姚莹和余美芳,她们从顶楼下来,脸色有些疲惫,显然是晚上没有休息好。见了蔡毅夫妇,姚莹笑一笑说:“你们现在出去啊?”
“嗯,我们想到故宫去看一看。”蔡毅说。
“你们有地图吗?待会儿走不回来。”
蔡毅犹豫了一会说:“应该是没有问题。”
这时余美芳说:“你们找故宫容易,可是要回到这里就不容易啦。”
姚莹说:“走丢了就麻烦,你们等一等,我去帮你们找一张地图来。”说完她就返回楼上。
不一会儿姚莹从楼上下来说:“这张地图虽然是破旧点,但还能凑合着用。”
蔡毅从她手上搂过地图。
姚莹说:“如果找不回来你们就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你们在什么地方,我就来接你们。”
蔡毅笑笑说:“好的。”
两人走出旅店,吕红艳对蔡毅说:“我真摸不透这女孩在你身上打什么样的主意。”
蔡毅说:“人家这是好心,你想哪里去啦?别把她们看成这么坏。”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觉得还是防着一点好。”吕红艳说。
两人按图索骥找到了故宫。正如姚莹所说,奥运会期间来游玩故宫的人特别多,真是人山人海,想在天安门前拍一个照也不容易,不是别人的背影挡住你的脸,就是你的身后有一张与你合影的脸。
跨过金水桥走进天安门,里面游玩的人更多,有了前一次走失的教训,现在蔡毅和吕红艳牵着手一同往里走,在别人眼里看来,这是一对十分恩爱的夫妻。如今社会上有几句打趣的话:握住小姐的手,好像回到十八九;握住情人的手,酸辣苦甜全都有;握住女同学的手,后悔当初没早下手;握住老婆的手,如同左手握右手,一点感觉也没有。但此时蔡毅握住妻子的手,心里却感到十分踏实。在公众场合,他们从来没有如此地牵过手。二十多年了,他们一路风风雨雨地走来,虽然不如别人那么浪漫,却也留下过许多美好的回忆。经验告诉他俩,必须珍惜自己的眼前,有许多东西一旦失去,就不再拥有,正因为如此,蔡毅在与妻子走丢的时候才心急如焚。但是尽管如此,蔡毅的心里还是暗藏着自己的秘密,这秘密就是他在大学里的初恋。
蔡毅的大学初恋发生在一个特殊的年代,那时候国家刚恢复高考,拨乱反正百废待兴。体育事业也由此开始腾飞,国家女排以七战全胜的战绩压倒卫冕的日本队,从而获得三大球中的首个世界冠军。消息传来,当晚大学里顿时沸腾了。因为没有烟花庆祝,同学们就把自己的热水瓶拿来当炮仗,搪瓷脸盆敲得当当当响,学生那种兴奋的程度天下少有。第二天,学校周围到处都是摔破的脸盆和热水瓶的碎片,同学们由此还激动了许多天。女排的胜利给大家带来了精神鼓舞,大家决心以女排为学习榜样,奋发努力学习科学知识,更好地报效国家。蔡毅当时在班上的学习成绩非常优秀,受时代精神的影响,他的志向非常远大,他说自己这一辈子成不了华罗庚,也要当个陈景润,一有空闲他就往学校图书馆里跑。
一个星期五的雨夜,图书馆里的已经人不多,管理员整理好图书打算关门,这时一位女同学走到他身旁,递给他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的是一道数学题,下边还有一句话:“这题我不会,帮帮忙!”这位女生叫方梅,是数学系另一个班上的学生。她早就注意到蔡毅,她来图书馆常坐在离蔡毅不远处。蔡毅收起纸条放进口袋。
第二天晚上蔡毅比她来得早,他把演算好的稿纸放在她的桌上,而后自己坐下看书。方梅来时拿起桌上的纸条朝他笑笑,两人的交往也由此开始。闲聊时,蔡毅说:“你这名字虽然很好听,但是有点俗气。”她说:“我父亲喜欢腊梅,所以取了这名字。”那时的大学生是不可以恋爱的,但他俩却是在偷偷地恋着。大学的四年生活一晃而过,他俩的恋情始终也没有公开。由于父亲关系方梅毕业后被分配在省城机关,而蔡毅却被分配到乡城教书。分配的方案确定以后,他俩相约在学校旁的一座店里分手道别。
这一天方梅先他来到小店,她选了一张靠墙的桌子坐下。蔡毅来时的精神很沮丧,他想凭自己优异的学习成绩分配到省城丝毫不会有问题,更何况省城几家单位早有这种意向,而最终的分配结果却令他大失所望,到小店一坐下就开始抽烟不说话。
方梅看他眼前这模样也心里难受,旋转着手中的酒杯说:“先别这样,我们再想想办法。”
蔡毅说:“分配方案现在已经定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方梅说:“要不我告诉父亲,要他帮你想想办法。”
蔡毅说:“你父亲能把你留在这里就已经很不错了,现在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方梅说:“不管怎么样,我总得让他帮你试试看。”
蔡毅说:“别白费劲了,试了也没有用,我们还是到此结束吧。”
方梅说:“你怎能这么说?”
蔡毅说:“这也许是命运,命运中让我们相遇相知却不能相守。”
方梅说:“不行,我一定让父亲帮你想办法。”
蔡毅说:“没有希望了,现在分配方案成了铁板上钉的钉,你父亲已经无法改变,我们现在必须尊重现实。如果还有缘分,我们就去北京看奥运会,在长城的‘好汉坡’上相见。”
在那时来说,北京举办奥运会的希望是多么渺茫,这犹如公鸡下蛋西边出太阳,完全是一种不可能的事。蔡毅说这话,目的是想让方梅死心,却没想到说者无意而听者有心,方梅此后就把这话牢牢记在心里。但谁能够想到,铁树开花枯树也能发芽,时间过了二十五年,原来无意中说的话现在反倒变成了事实。得知北京‘审奥’成功以后,方梅便立即找同学打听蔡毅的下落,提醒蔡毅曾经许下的诺言,并且还为蔡毅准备了两张观看奥运会的门票。
蔡毅牵着妻子的手,一边走一边想,让吕红艳感到很别扭,她甩掉蔡毅的手说“你这是怎么啦?这哪是在游玩,简直是在赶路!”
蔡毅这才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茫然地望着妻子。
“我不知道你的脑子里现在想些什么东西,整天都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吕红艳说。
蔡毅笑着说:“我这不是怕你走丢了吗?”从而掩饰了自己的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