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武案终于告一段落,秦毅和罗敷一行人也是时候离开了。然而大家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伤感的情绪,在他们看来,短暂的分离是为了长久的相聚。
临行前一天,裴二亲自带着他们仔仔细细地游览了一遍寻茶记。风景优美,茶香弥漫,此中美景自是不必赘言。
可是罗敷却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这个时空的人喝茶仅仅是为了解渴而不是在品茶,他们还没有形成一整套茶艺体系。早在十年前她第一次喝茶时就意识到了,只是当时觉得没必要改变什么,现在可不一样了,这是商机啊。
罗敷站在种着茶树的绿色梯田下笑得开怀,说道:“裴二,想不想让寻茶记闻名全国?”
裴二眼眸一亮,期待地说:“您可有什么好主意?”
罗敷神秘地笑笑:“你叫人准备明前龙井、紫砂壶、茶杯、小火炉、茶匙,到瀑布下我演示给你们看,对了,还有古筝。”
不一会儿,罗敷要的东西就都被送来了。
她洗净双手,挽起长袖,露出一小截白玉似的皓腕。
从瀑布下的水池里取了一壶水放在小火炉上,趁等着水沸的功夫说道:“这喝茶先要选好冲茶用的水,整个寻茶记最好的水便在这里。那天刚到的时候我就观察过了,这条瀑布从十米的高度一泻而下,巨大的落差使水质更加纯净,再加上它下面的八角形水池是石英砂岩构造,山泉在这里长时间贮存融入了许多矿物质,水色透明,甘醇可口而且营养丰富。”
看了看茶壶里的水大约已经开到八十多度了,她才将茶壶取下来,说道:“刚开始并不需要沸水,大约等到开始冒泡就可以了。第一步叫做白鹤沐浴,俗称温壶。”
她用热水烫了一遍茶具,又说“第二步,龙井入宫,俗称投茶。”用茶匙将适量龙井投入公道杯中,“第三步,高山流水,俗称醒茶。”她优雅地举起茶壶采用高泡法将热水均匀倒入杯中,瞬间茶香四溢,众人均一脸陶醉地闻着。
只有齐瑶儿眨眨眼睛问道:“好香啊,现在可以喝了吗?我都等不及了。”
“不行,这个时候的茶水是不能喝的,要倒掉。因为这是在洗茶,要将茶叶中不干净的东西去掉的。”罗敷笑着说。
“什么嘛,不就是喝个水嘛,真是麻烦啊。”
不理会撅着嘴低声咕哝的瑶儿,罗敷接着演示道:“接下来是春风拂面,将茶壶中的白色泡沫轻轻刮去,然后就是关公巡城,也就是泡茶。”她将洗茶的水倒掉,换入沸水,盖上壶盖大约等了五分钟,期间还三次用沸水浇注杯身,空气中的茶香比之刚才又浓郁了几分。
“最后一步,韩信点兵。”罗敷从容不迫地托起紫砂壶,将泡好的茶水依次分入面前的四个茶杯中。微微点头笑着说道:“请。”
众人拿起杯子一看,真可谓“叶芽繁茂,矗立水中。黄绿明亮,道有青张。”茶汤为黄绿色,澄澈明亮,散发着淡雅清香,沁人心脾。小口啜饮,只觉得齿颊留香,喉底回甘。
秦毅这下终于明白为什么罗敷前几日喝茶的时候始终皱着眉头一副不尽兴的样子,原来他们之前的那个根本不能叫做品茶,只是牛饮罢了。不由由衷赞道:“罗敷,你还真是让我们开眼了。从来没有听过如此精妙的泡茶之法,从观看泡茶一直到茶水入喉,整个过程都让人觉得清静淡雅,心态祥和。高,实在是高。”
陆子言也点头附和道:“子言佩服。”
“小姐,茶好不好喝我没品出来,倒是你泡茶的时候给我的感觉就像是神仙下凡啦。”齐瑶儿一脸崇拜地说。
陆子言没好气得说道:“哼,马屁精。”
“你说什么?”
罗敷无奈地笑笑,瑶儿和陆子言这一路上就没消停过,整天不是互相瞪眼就是斗嘴,真是两个冤家。
裴二半天没吭声,却是在奋笔疾书呢,他详细记录了罗敷刚才说的每句话,甚至连神态表情都细致描绘了一番。这些人也真是没见识,主子的神奇之处那多了去了,两只手绝对数不过来,他已经见怪不怪了。还是想想过几天怎么培养这样一批茶艺师,几乎可以预料寻茶记很快就会成为秦国唯一一家真正懂得茶道的茶楼了。
罗敷看了一眼暗自陶醉的裴二,又说道:“光会泡茶还不行,更重要的是气氛。音乐能陶冶性情,品茶听音实乃人生一大乐事。今日我只怕要在琴公子面前献丑啦,如果有什么不妥之处还请直接指出。”
她又净了手,走到古筝前慢捻轻拢,檀口微张,用缓慢轻盈的声调唱道:“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众香拱之,幽幽其芳。不采而佩,于兰何伤。以日以年,我行四方。文王梦熊,渭水泱泱。采而佩之,奕奕清芳。雪霜茂茂,蕾蕾于冬。君子之守,子孙之昌。雪霜茂茂,蕾蕾于冬。君子之守,子孙之昌……”青山绿水,呖呖莺歌,有一女子,衣着淡雅,脂粉未施,神色安然间轻拢琴弦,悠悠歌声传遍山林。瀑布下水汽环绕,如烟如雾,琅嬛仙境,梦耶真耶?
一曲终了,此时无声胜有声,众人却是都看痴了。
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拿着茶杯,秦毅机械地将茶水送到嘴边。
如果说之前的罗敷神秘莫测,既是才高八斗、举止端庄的大家闺秀,又是武艺高强、注重义气的江湖侠女,那么此时的罗敷就是优雅素净、淡然处世的仙人。
此情此景,就好比罗敷用一阳指点中了他的情感要穴,秦毅的世界里一切都已经定格,没有了青山绿水,没有了燕语莺啼,没有了闲杂人等,只有罗敷一人。心房瞬间柔软下来,他明白,一旦心动,就意味着一生的沦陷。
从那时开始秦毅就昏昏沉沉的,虽然表面看起来一切正常,但他只是机械地跟随大家的动作,根本不知道天是什么时候黑的,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大脑里充斥着一堆问号:他居然对罗敷动心了,那协议怎么办?到底要不要跟她说明白?她会答应吗?还有,那个四爷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越想越觉得头痛,他放轻了脚步踱到中庭,就着月色和凉风慢慢冷静下来。
“怎么,有心事?”陆子言拿着一壶酒走过来,径自坐在石桌上。
不愧是好兄弟,果然了解他啊。秦毅微微一笑,也坐下来,喝了口酒说道:“是啊,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个人,他……”
就这样,秦毅敞开心扉,把他和罗敷从成亲到现在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而现在,不,准确的说,是今天下午,我发现我爱上了她。”
陆子言只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有人不愿意嫁入皇家?怎么会有人一年的时间都能信守君子承诺?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齐罗敷这样神秘莫测的奇女子?这两人又是如何瞒天过海骗过所有人的?
半晌没吭声,陆子言喝了口酒才沙哑着嗓子说道:“三皇子,我一直拿你当亲哥哥看,你知道的,虽然路子默同我有血缘关系,但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他选择了追随太子,那么我也只好跟他势不两立。
说这些不是为了跟你表忠心,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接下来的话是出自真心的。你刚才说你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的建议是问问你自己的心,若是真爱,那就应该勇敢去追,管他四爷还是八爷,只要你抓住王妃的心,他自然就得靠边站了。更何况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可能是酒壮怂人胆的缘故,平日里彬彬有礼的陆子言竟然借着酒劲说了这么一番感人肺腑的话,秦毅抖了抖,拂掉身上的鸡皮疙瘩,却还是觉得心中暖洋洋的,他拍着陆子言的肩膀说道:“这才是真兄弟。行了,我想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陆子言傻傻一笑,摇摇晃晃地走了。
秦毅坐在石桌上,就着壶嘴灌了一大口酒,抬头看着月亮说道:“齐罗敷,等着接招吧。”
第二天,众人告别裴二踏上了回京都的路程。因为宁武案已结,太子为撇清关系不会轻举妄动,而且老皇帝又下了旨命令秦毅三天之内务必押解犯人回到京城,所以他们只能选择走官路了。
不过,罗敷总感觉这几天气氛有点奇怪。陆子言不知为什么死活不肯待在车里,非要出去和瑶儿一起驾车,难道他看上瑶儿啦?瑶儿那么单纯,万一被他骗了怎么办,不行,可得看紧点。
再说说秦毅,回京见他老爹有那么高兴么,整天眉开眼笑的,都可以扮弥勒佛了。而且她不就是帮了他个小忙么,也没必要处处献殷勤吧,一路上又是端茶又是递水的,就差上厕所都跟着她了。
罗敷前世一直忙于练武,还没顾上谈恋爱就穿越了,到了这里又从娃娃开始长起,自然不了解男女之情。
只可怜了秦毅处处献殷勤还得忍受着罗敷怀疑的眼神,要不是从小养成了一颗坚强的内心,此时就要被这女人伤死了。好在他长期混迹于纨绔子弟圈中,多少也学了点哄女孩子的本事,三两天之内就把罗敷迷得晕头转向了。
其实最悲惨的还是陆子言,为了给好兄弟创造机会,放弃了舒服的座位出来喂蚊子,跟齐瑶儿斗嘴磨破嘴皮子不说,还要忍受王妃那怪异的眼神,唉……古人诚不欺我,好人难当啊。
三天后,一行人风尘仆仆地回到京都。刚到城门口就接到秦帝的口令,让三皇子先去刑部交接,然后速到皇宫复命。
秦毅撇了撇嘴说道:“父皇不是去避暑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罗敷,那我就不送你回府了,你自己小心点。还有今晚我有事跟你说,一定要等着我,明日再陪你回齐府,好吗?”
罗敷点点头,推着秦逸的胳膊说:“行了行了,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唠叨,快去吧,老狐……不,父皇肯定找你有事。”
秦毅叹了口气,唉……路漫漫其修远兮啊……这个女人还真不好巴结。他无奈地笑笑就和陆子言一起骑着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