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尼受命去找里昂。事实上,她和这个男孩并不熟悉,只不过她天生是个能言善辩或者善于胡言乱语的人,除了她的妹妹安妮和她的党羽,她对任何人都饱涨着七月的热情。芝加哥男孩曾经一边轻揉着她,一边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她一张嘴就把他迷倒了,他喜欢躺在阳光下听她不着边际地说话。他本身不爱说话,但是喜欢听别人说话,而芬尼对于他简直绝配。芬尼有时也会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跟他们主要是跟他一起去好莱坞,她不想当什么明星,不想成为妮可·基德曼,安吉丽娜·朱莉和梅格·瑞恩,而且他们都老了,她也不想成为安妮·海瑟薇,斯嘉丽·约翰逊和凯拉·奈特莉,虽然他们还年轻。芬尼只想做她自己,她和许多男孩睡过觉,但这并不影响她对爱情的忠贞,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是人类可以通过爱产生真爱,而动物却只能产生幼崽。但她又不得不这么做,她必须留在汤姆斯,不仅是她热爱这里的生活,主要是为了她的妹妹安妮。所以芬尼最大的愿望就是早上一开门他就背着把吉他出现在门口,就像他第一次出现的那样,对她说,小姐你好,我能在此借宿吗?
当里昂打开她敲了半天的门的时候芬尼非常吃惊,里昂双眼深陷,头发蓬乱,嘴皮干裂,就像是贫民窟里的难民。
“天啊,发生什么了?”
“你是——芬尼?”说完这句话他就晕了过去。
里昂醒来时说得第一句话是一句汉语,“为什么今天这个夜晚不同于以往呢?”而此时守候在他身边的除了芬尼还多了妮娜。
“我的汉语可没你的英语那么好。”妮娜微笑着说。
妮娜的微笑让刚刚脱离昏迷状态的里昂浮想联翩,但恢复过来的意识让他先翻译了自己那句话,“为什么今天这个夜晚不同于以往呢?”
“因为它是我们这个民族历史上最重要的时刻,是我们从奴隶走向自由的开始。”妮娜回答了他。这是《出埃及记》里最后的两句对话。
“妮娜,我怎么了?”
“你疲劳过度,医生来过又走了,为你输葡萄糖了。他推断你至少三天没有进过食。”
“他判断错了,过了今天晚上才刚刚三天。”里昂挣扎着挤出一个微笑。
“你都做什么了?”芬尼不解地问。
“看书。对了,谢谢你芬尼,如果不是你及时敲门,我恐怕会昏死过去,等娜塔莉回来为我收尸了。”里昂还在顽皮地开着玩笑,不过细想,如果真如他所说,芬尼没有来,那么往下的事的确不堪设想。
“芬尼,你出来一下。”妮娜对芬尼说。
“怎么了?”芬尼跟着妮娜出来后问。
“你现在能不能先回去?”
“不用我说服里昂和你一起唱歌了吗?”
“不用了,我想我还是自己来吧。他现在这个时候心理防线一定很容易攻破,我只需要温柔地躺在他的胸前,他胸腔里的心就会被我俘虏的。”妮娜得意地说。
“妮娜,我真希望你刚才什么都没有说。”
“怎么了?”
“怎么了?你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我现在应该直接进去告诉里昂,让他提防你,你比拿人身体做实验的纳粹军医威尔特赫,舒曼,克劳伯格更恐怖和惨无人道,你摧毁的是一个人对爱情的认识。”
“我没有那么出色。芬尼,我记得我们下午已经达成统一了。现在,连你都不帮我了吗?”妮娜动情地说。
“妮娜,停手吧,你这么做不对,你可以写一篇报道澄清这个事件。”
“出版社会杀了我的。”
“那样你会杀了里昂的。他为了一本书都休克过去了,别说是一段感情了。你想想看,如果他爱上你了,你再离开他,他会比陷入阅读更深地陷入悲痛。我不了解他,你不能说我也不了解你。除非你真的爱他,要不然就不要去折磨他。”
“我不知道。”
“什么?”
“我不知道我到底怎么了?我比你想得更不知所措,我也是在不断地说服自己,不断地否定又找出一堆道理反驳,使我能一步一步走下去,我刚开始以为这会是件高兴的事,可是我却掉进了自己设计的陷阱。芬尼,我不能爱上他,真的,那样我所做的一切都会付诸东流,我所成立的理论都会自行瓦解,我将无法对读者解释,一个放言要通过一系列方法让别人爱上自己的人,却爱上了别人。你让我怎么收场?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我保证不会伤害他,我会以一个合理的理由让他接受我们最终不能在一起的现实,然后和平地分开,他就会回到中国。”妮娜眼里闪烁着泪花。
“那你让我怎么帮你?”芬尼总是容易被打动,尤其是被她挚爱的朋友。
“回避。”
“我真希望我可以一直回避。”
“只是现在。”
“好吧。我爱你,妮娜。”
“我也爱你。”
芬尼失落地走了,妮娜想起什么叫住了她,“芬尼,我看上去是不是很邪恶?”
“没有。”
“谢谢你的鼓励。”
“一点而已。”
“谢谢你的诚实。再见。”
“再见,祝你好运。”
芬尼走后,妮娜擦干净了脸上的泪痕,拍了拍脸蛋,进了屋。
“接下来这几天由我来照顾你吧。”
“谢谢,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妮娜没想到里昂会拒绝她,她准备好的话现在无法续上,只好四处看着找话说,“你怎么会看这本书?”妮娜从床头上拿起那本《出埃及记》说。
“你忘了,是你推荐我看的。”
“我想起来了。我还说你们两个同名。”
“这本书太好看了,我无法自拔。”
“因为看书休克的,你恐怕是第一个人。”
“那我可以申报吉尼斯吗?”
“当然可以,顺便把你的模样也申报了。”说到这,两个人相视而笑。里昂有点情不自禁想牵妮娜的手,但在他的传统保守的中国恋爱观看来,只有情人才可以做出这种在性开放的美国人看来不值一提的动作。他努力克制着自己,尽量不去往那方面想,于是就把话题拉开,问道:“我记着敲门的是芬尼,怎么,你就站在她的身后。”
“没有,是她发现你晕倒后给我打的电话。然后,叫的救护车。”
“对了,芬尼呢?我一定要好好谢谢她。”
“她有点事回去了。”
“她不是来找我的吗?”
“是的,也不是,其实是我想让她来找你。”
“是吗?有什么事吗?”
“芬尼比较会说话,我想让她来说服你和我一起参加演出。我怕我自己说不动你。”
“演出?”
“是的,每年一届的街舞大赛。”
“可是我不会跳街舞。”
“不是让你跳舞,是比赛前的文艺表演。”
“我只会唱戏,汤姆斯镇上有票友吗?”里昂说起中国国粹京剧,蜡黄的脸上露出了得意喜悦的神情,就像小孩子得到了申请许多天的玩具。
“什么叫票友?”妮娜来了兴趣,盘着腿坐在沙发上。
“就是粉丝。京剧的粉丝就叫票友。”里昂神采奕奕地说。
“你能不能给我唱一段?”妮娜好奇地说。
“现在不行,我运不上气。而且,我是武生。”
“我知道,就是武打明星,像布鲁斯·威利斯和杰克·斯坦森。”
“差不多,只不过我的功夫是真材实料。”
“看来功夫再好也熬不过饥饿。”
“我也奇怪,我怎么会对这本书这么着迷,里面人物的命运仿佛跟我丝丝相关,牵扯着我,让我就这不知不觉地读完了,竟忘了喝水吃饭。”里昂回忆起这两天的看书时光,自己都有点不能置信,像是做了一场艰辛又愉快的梦,梦醒之后就忘了梦的内容,只记得一些可以抓住的悲痛情绪。
“这是一本能劫持读者灵魂的书。”
“你呢?”
“我?”
“你能不能劫持你读者的灵魂?”
“我只能劫持他们的身体。”妮娜笑着说。
“什么时候把你的大作给我看看,也劫持劫持我。”
“哦,不。”妮娜赶紧说,“你不会喜欢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生活从来不是件大事,而是无数小事累积而成的。看来你把握住了写作的真谛。”里昂装得很内行地说。
“这么说你很懂写作了?这我可要和你好好交流一下。”妮娜往上蹭了蹭身子。
“是她,她的专业就是阅读与写作。”
“你的女朋友吗?”
“是的。”
“她叫什么名字?”
“她——克里斯蒂娜。”
“我是指她的中文名?”
“她叫——好了,我们能不能谈下个话题。”
妮娜看着刻意避开他以前的女友就像她有意不去谈也不让别人说乔治一样,这都说明心里还没有完全放下,甚至还没想过放下,但是在别人面前又装作一副无所谓的神态。妮娜非常简单就洞悉了这一点,因为她也曾那样。
“好的,那你还记得给我的中文名吗?”
里昂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在妮娜的再三请求下才说:“秋阳(QIUYANG)。”
“你好像有点不高兴了。”
“没有,可能是我身体的原因。”
“你看我。”妮娜双臂一扬说,“我说了半天竟然忘了正事,顺着你的岔走到了现在。现在让我们回来,说说演出的事。”
“你想让我做什么?我是说,我能做什么?”
“唱歌。和你的唱戏是一样的。”
“听起来很不错,但是——”
“但是什么?你是在拒绝我吗?为什么呢,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我不太擅长舞台表演。”
“可是你的工作就是唱戏,难道你在演出的时候没有观众吗?”妮娜反问道。
“我只是一个跑龙套的,没有什么唱词,也没有人关注我。”
“那不公平,难道你想一直这么下去,结束你的舞台生涯?为什么不尝试一下?
“好吧。”里昂勉为其难地说。
“你答应我了?”
“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是的,可是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答应,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为什么不呢?我喜欢唱歌。”里昂反而说出了一些积极的方面。
“可是你看起来很腼腆。”妮娜则开始一层层质疑。
“我有时候是个人来疯,但是大多时候会很安静,尤其是单独面对我喜欢的女孩时更会紧张的说不出话,其他时候我话多的像是长江黄河。长江黄河你知道吧?”
“当然。不过我遗憾的是我不是你喜欢的女孩了。”妮娜故作失望地说,说完倒在了沙发上。
“其实,我觉得你是一个不错的女孩。”
“真的吗?这是真的吗?”妮娜像个不倒翁似地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也许。”
“哦,不。”妮娜怪叫着又跌倒了。
里昂被她逗笑了。
当妮娜再次坐起来的时候,对里昂说:“再见,我要回家了。”
“为什么不多待会?或者,我请你吃晚餐。”
“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妮娜立刻说:“不能说也许。”
“当然。但是我想先睡一觉,否则到时候我怕会撑不住,你知道,我已经两宿没合过眼了。”里昂说着打了个哈欠佐证着。
“不用打哈欠了,我相信你。你睡吧。”
“那你呢?”
“我就坐在这看着你睡。”
“不好吧,你先回去,等我睡醒了去找你,或者你过来找我如果我睡不醒的话。我也不知道自己会睡多长时间。”
“好的。”妮娜顺从地说。
妮娜此时的出现就像是从天而降的一种恩赐,而且她还变得比他见过最温柔的女孩还要甜蜜,给他一种毫无压力的快乐享受。他差点就爱上她了。但是他很快想到,这只不过是所有性格开朗的美国女孩都会自然流露出的友好大方的一面。而如果将此认为是对他的示爱,那么他不是白痴,就是花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