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二天的晚饭之前,妮娜关掉电脑,换上了一件舒服的纯棉裙子,上身穿一件白色的T-恤,看上去朴素,并且显得成熟,有一点知性的味道。她再次打电话过去仍然没有人接听,于是判断里昂一定还在睡梦中,于是干脆不骑自行车,换上一双蓝色的布鞋慢慢向里昂的方向走去。她从昏黄的街灯下穿行而过,像极了《绿野仙踪》的场景,唯美而浪漫。
妮娜站在了里昂的门口,像芬尼那天下午一样照着把门拍烂的程度敲门,粗鲁的动作影响着她的韵味却增添了她的甜劲,尤其是,她拍累了甩头发那一瞬间,就像迎面泼过来一团火红的火焰,她白皙的脸掩映在火焰里,透明无暇。她静止如画,舞动如梦。
里昂终于听见了从睡眠深处努力挤进来的敲门声,想起晚上的约会,立刻精神起来,翻身下床。他先是一脸倦态地把妮娜迎进来。“嗨!”妮娜微笑着跟他打招呼。
“嗨。”他对眼前的美景几乎难以置信,就像他第一次看见黄果树瀑布和一见钟情的女友。
“怎么了?”妮娜看见里昂出现了她料想到的表情,知道自己离最终胜利又迈进了一步。在美国,对于美国男孩,出现这种表情之后,接下来就是向女方表白示爱了,或者要求一起过夜。但是妮娜心里还有另一种快乐,单纯的来自里昂的认同。
“喜欢吗?”面对无语的里昂,妮娜优雅地原地转了个圈,裙子里鼓进了风,立刻蓬松起来。
“美极了。”里昂随着裙子缓缓收紧说。
“谢谢。可你现在却很难让我恭维。”
“哦,你先进来坐一下,我去洗漱一番。我都几天没洗过脸刮过胡子了。很高兴没有错过今天的晚餐。”
“今天?你所谓的今天是昨天吧。你睡了整整一夜一个白昼,这已经是第二天了。”
“是吗?”里昂挠挠头说。
“是的,里昂先生。”妮娜微笑着说。
妮娜说完双手背在腰后,走路时一踮一踮的,像是一个参加画展的好奇的初中生,惹得里昂直想笑。
“你跟我前两天看见的感觉不一样。”里昂洗漱完对妮娜说。
“是吗?”妮娜坐在沙发上,双手拿着一个苹果,时而在两只手里抛来抛去,时而放在鼻子底下闻闻熟透了的苹果那种带有浓郁酒气的果香。
“我感觉你比前两天活泼动人了。”里昂不加掩饰地说着。
“谢谢。你可别一次把这些好听的话说完了,我们一会吃饭时就该无话可说了。”
“不会的,我从来不会言不由衷,而且,我也没有透支的习惯。”
妮娜把苹果放下,跑到里昂身旁,抬着头看他说:“我相信你。”
里昂被妮娜的亲昵弄得有点不好意思,这个就在自己眼皮底下的美丽女孩,他是多么想低头吻吻她的倔强的小嘴,抱抱她削瘦的肩膀。但是他不能,连拉拉他的手,他都不敢,他恪守着中国几千年前的传统道德观念,却忘了他现在是在21世纪的美国。如果妮娜再主动一点,里昂绝对会方阵大乱。而妮娜似乎是深谙此道,拿捏得非常到位,游走在让里昂欲罢不能的边缘却迟迟不动手。
“你看看我该穿些什么呢?”里昂转过脸逃避着妮娜灼热的目光。“西装?我根本就没带来,我是来度假的。篮球衣?太随便了点。那天晚上去你家那身?没新意了。”他自说自话着。
“我来帮你搭。把你的衣服都拿出来。”妮娜命令道。
“是,长官。”里昂说。
妮娜翻捡着里昂旅行箱里的衣服,最后找出一件和她一样的白色T-恤,一条紫色的七分裤,最后还有一双黑色的布鞋。
“休闲就可以了。”
“好的。”里昂拿过衣服想去里屋换。
“就在这就可以了。”妮娜叫住他,“我不会非礼你的。”
“在这吗?”里昂以为听错了。
“对,有什么吗?”
“好,好吧。”妮娜接过他手里的衣服,站在他对面看着他。里昂显然不习惯这样,他从小到大从了他母亲还没有在其他女性的注视下换过衣服。他在脱那件往常非常容易褪下来的紧身背心时出现了状况,他的双臂伸展,衣服缠在胳膊上扯不下来。妮娜在旁咯咯地笑他,幸亏他羞红的脸埋在衣服里。就在他努力挣脱的时候,妮娜一手抱着衣服,另一只手顺着他的腹部一直向上在胸腔做了短暂停留,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胸肌,里昂紧紧咬着牙,如果不是妮娜的手迅速由胸部转移到他的腋下,胳肢了他一下,他能否把持住自己,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瞬间想到了很多,该想到,不该想到的,他全想到了。该想到的是,如果妮娜真的对自己有意,那么他就在一会的晚餐上对她表白,告诉她从见到她那天起他就有种奇怪的感觉,虽然我心里还想着见见他的前女友,可是我心里现在装的可是面前的你啊。不该想的是,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中国三十六计里会有美人计,美国在审讯恐怖组织成员时会使用性挑逗。但是这一切都在妮娜胳肢他时化为泡影,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剧烈的生理反应使他想到妮娜也许就是一个可爱的爱闹的女孩而已。妮娜也跟着里昂大笑,好像她也被一只无形却有力量的手胳肢了一样。
里昂终于换好了上半身,他从妮娜手里接过七分裤在她眼前晃晃,说:“我在想,如果我和刚才一样,你也和刚才一样,你会搔我哪?”
妮娜笑着说:“你想得太多了。”
“这是个严肃的问题。”
“在美国就没有什么是严肃的,除了月光。”
“我不明白。”
“这是甜姐梅格·瑞恩的新片,很快就会上映了。”
“梅格·瑞恩我知道,我很喜欢她的《天使之城》和《西雅图夜未眠》。”
“是吗?”妮娜夸张地说,“那她喜欢你吗?”
“我还没问过她。嘿,做个交易怎么样?”
“说。”
“我回屋里换裤子,等你说的那部电影——”
“《严肃的月光》。”
“《严肃的月光》上映之后,我请你去看。”
“成交。”
“一言为定。”
妮娜举起右手。里昂很自然地跟她击了下掌。
里昂几经波折终于换好了衣服,他们一起从娜塔莉家出来,妮娜提议:“为什么不骑上自行车去呢?忘了问你,你会骑车子吗?”
“那听起来像在问中国人你知道毛泽东主席吗?”
“我知道,我读过罗斯·特里尔写的《毛泽东传》,也读过斯诺写的《西行漫记》。他是个伟大的领袖。”
“看,你都知道了,全中国十三亿人口没有不知道的了。而且,我想你也应该了解中国是自行车大国。”
“可是,我还知道,自行车类的比赛并不是你们中国的强项。”
“我们骑车是为了生活,不是为了比赛。”
“那举重呢?举重可是你们的强项,还有跳水?”妮娜调皮地问。
里昂答不上来了,说:“还是先找辆自行车吧。”
“我记得娜塔莉家是有一辆的。”妮娜绕到房子后面,一会推着一辆布满灰尘的小轮自行车出来。“哈哈,我找到了,还有气,擦擦就可以了。”妮娜兴奋地说着。
等一切都准备好了,妮娜站在车后面的座椅上,双手扶着里昂的肩膀,像一位掌舵的飒爽英姿的女船长。
“出发。”
“遵命。”
在妮娜的指挥下,他们浩浩荡荡地穿过了汤姆斯镇最繁华的那条街道,华灯初上,五彩缤纷的夜生活使小镇活力四射,焕然一新。
“我有个问题,里昂。”
“怎么了?”
“能告诉我你来美国的目的吗?我感到不仅是观光这么简单,否则也不会驾临汤姆斯这个无名小镇了。”
“你想听吗?”
“是的。”
“好吧。”里昂不紧不慢地骑着车子,说,“为了见我的前女友一面,她现在在新奥尔良留学。”
“怪不得你的英语这么好,是她陪你练的吧。”妮娜说这话时竟然有几分酸味。
“不,是娜塔莉。我们经常语音聊天,她纠正我的发音。”
“那你见到她了吗?”
“还没有。”
“什么时候去,我陪你。如果她已经有一个美国男朋友了,你就说你有一个美国女朋友了,这样不会太失衡。”妮娜不假思索地说。
“谢谢你的好意。我还没想好什么时候去,或许看不见反而会更好。”
“你还爱她吗?”
“我只是想见她一面。”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知道。”
妮娜吃惊地想到,里昂竟然和她的处境一样,他们都是刚刚和恋人分手,心里已经确定离开对方,但是思维上还是会走回去,就像盲打,已经机械化了。想到这一层,妮娜感到和里昂的关系又近了一步。
“我们要去哪里吃饭?是去老布的意大利餐馆吗?”里昂问道,打破了沉默。
“你知道老布?”
“二手店逝去的时光的老板大卫带我去那里吃过午餐。”
“你知道大卫?看来你已经有自己的交往了。好吧,我们就去那里。”
“你吃过中国的意大利面吗?”
“不,我孤陋寡闻都没听说过。”
“就是老北京炸酱面,味道好极了,你猜大卫怎么说?他把意大利面是说成是意大利的炸酱面。那是个逗乐的的人。”
“有机会我一定要去尝尝,可是我们这没有中餐馆。我得开车去塔麻镇,那里有一个美裔华人开的中餐馆,可惜我一直没去过。你应该能留下来,在汤姆斯开一家中餐馆,生意一定很火。”
里昂回头看了一眼妮娜,想从她的眼神里分析这句话到底有何所指,但是夜色影响了他的视线,他只能看见妮娜高昂的头和飘扬的长发。他只是这么随便一说吧,如果他是个日本人,妮娜也许就会说你应该留下来在这开一家日本料理,生意一定很火。里昂想当然地安慰着自己。
“可是下个月我就要走了,我只申请了一个月的护照。”
“如果你有足够的时间会留下来吗?”
“不,我的家在中国。”
“可是你的爱在美国。”
“我的爱?”
“你的前女友。”妮娜迅速掩饰着,她的本意其实是指她自己。妮娜感到里昂反应太迟钝了,她的暗示已经很到位,甚至有些出位了,但是他要么无动于衷,要么吓得像躲在家里看《闪灵》的小孩。但是,这又不是操之过急的事,尤其是让别人爱上自己,而且在自己不能主动的前提下。
“我说过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还想她,但并不能确定我是否还爱她,而且想也不能代表爱。”
“这我理解,你说得非常对。”
“我想我们还是说些快乐的事,比如电影,比如《出埃及记》。”
里昂说完这句话回头征求妮娜的意见,恰巧这时候看见了搭在他肩上妮娜左手腕上的那串数字,吃惊地叫出来:“杜夫·兰道!”
“是的,我告诉过你没有,我也是一个犹太人。”
“那段历史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有些事情永远过不去,比如仇恨。”谈话进行到这里突然陷入一股紧张的气氛,里昂有点后悔,他本来想转移到一个轻松的话题上,结果适得其反。
“妮娜,我觉得你跟我想象中的美国女孩不一样。”里昂尽量说些温柔的话,“你活泼但是不冲动,你开放但是不乱来,你身上透着一种善良的气息,让所有接近你的人都感到心平气和。”
“你说的是妮娜·布鲁姆吗?”
“这是我的感受。”
“这是我听过最优美的评价,谢谢你里昂。”说着妮娜弯腰在里昂头上亲了一下。
里昂有点措手不及,他没想到妮娜会亲他,虽然他想过去亲妮娜。可是,对于美国,这是跟热狗和街头篮球一样普遍的。里昂心里自然清楚这一点,可他还是受宠若惊地厉害,这对于他来说无异于上帝的恩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