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娜请客,芬尼吃了一个汉堡,外加一杯汽水,而她自己则不顾自己平时培养的淑女形象吃下了往常食量三倍的东西,包括一份麦香猪柳蛋套餐,一个香喷喷高卡路里的热狗,一只肥腻的鸡腿和半片烤鸭。芬尼看得目瞪口呆,但随即为她担心起来,“亲爱的,你这么做要报复什么?听我说,聪明的人责备自己,愚蠢的人才惩罚自己。在我眼里你一直是个聪明的女孩。”
“我现在也是。我没有任何情绪,我只是饿了。”
“可是你这么吃下去会毁掉你的身材。你难道不在乎吗?”
“恰恰相反,我热爱我的身材胜过以往任何一届男友,因为男友总是像车窗外的风景一样变化,而你的身材却是你至死不渝的忠实粉丝,就像你的影子,只要你善待它,它就带给你最体己的安慰。有时候你就像登上了一列不知开往哪里的火车,每一站都可能是你的终点站,而出现在站台上守候你的不会是你的男友,但你的身材却像站牌一样在每一站都对你翘首以待。”妮娜说完一串话之后,喝了一大口可乐,冰镇过的可乐使她精神和血管都得到了恰到好处的舒张。
“你说这话越来越像个哲学家,让我想起讨厌的安妮。”芬尼有点摸不到头脑地说,她自己也不知道说是恭维,还是挖苦。
“嘿,我才不当什么哲学家,我只是适当地发表了一下我在恋爱失败后对爱情的一些真实直观的看法。尤其是女人,一定要留一样让你骄傲的东西,或者是你的美貌,或者是你的身材,最好是你的智慧。当然,也可以使你的做技巧。还有,安妮非常可爱。”
芬尼听出来妮娜这是在嘲笑她的超强性欲,她曾经向妮娜自豪地透露过,有一个在酒唱歌的芝加哥男孩,他对芬尼情有独钟,一度跟她好的如胶似漆,芬尼声称她一晚上能让那个男孩达到四次高潮,而她自己也在男孩的高潮迭起中满足了自己的精神享受。妮娜在这里明显是拿那件事开涮。那个芝加哥男孩后来去了洛杉矶,说是在网上认识了一个乐队,他要去洛杉矶跟他们汇合,然后追随他们征战好莱坞。他临走前是希望芬尼和他一起离开汤姆斯小镇,他绘声绘色例举着洛杉矶的繁华,在那里乞丐都不会捡掉在地上的十美分硬币,各种各样的舞会每晚都举行到凌晨两天,遍地都是机会,随处都是财富,高档酒店和奢侈品店俯拾即是,只要你足够幸运被星探看中一夜成名将不再是天方夜谭。他还举例作证,大名鼎鼎的米勒,以前是帮人遛狗的。他说的芬尼芳心大动,差点就收拾好了跟他远走他乡,是妮娜的及时出现挽留了她。妮娜冷静而不留颜面地指出芝加哥男孩这么做的目的完全是为了找个伴,在寂寞的旅途中可以随时有一个免费而快活的消遣。她还说,如果洛杉矶真有那么繁华,就不会有乞丐。芬尼被她说得脸一会红一会青,最终只好挥泪送走了芝加哥男孩。男孩上火车时说到了洛杉矶会给她写信,会密密麻麻写上四五页,完全是手写的,不是电子邮件,他在登上火车后对窗外的芬尼特别强调了他喜欢纸质信件那种淡淡的忧伤,像一首歌的旋律,然而一年多过去了,他连一张明信片都没有寄来。
陷入回忆的芬尼安静地像一只熟睡的猫,她没想起那个男孩时也不觉的想他,一旦想起来了就不能停止想他,他还是有很多优点的,俊朗的外貌,磁性的嗓音,弹得一手好吉他,这一点尤其值得拿出来说说。其实妮娜也不是很讨厌他,每次聚会时总会邀请他,在就餐结束后由他弹吉他大家一起唱乡村音乐或是英伦摇滚,这两种音乐方式他都有很独特的理解和造诣。芬尼坐在撤掉遮阳伞的露天餐桌旁,想他是否已忘了她,还是像她那样偶尔还会想起她。她想起芝加哥男孩动情时总会对芬尼说“亲爱的,你感觉怎么样?”当她回答很好,他就说“亲爱的,让我们来做吧。”他走的时候说不管他成功与否都会回来找他的,他一定是忘了,她太傻了,他走了怎么还会回来。她还想起一些琐碎但是色彩鲜明的事件,他蘸着牛奶吃面包的习惯和满嘴都是奶汁的狼狈模样像把底片放入显影液一样在她的心底渐渐浮上来清晰的往事。她也会想到他总是改不了粗心大意的毛病,常常把拨片掉进吉他的音响里,他越是着急越是取不出来,这个时候都是芬尼从他手里接过吉他,把耳朵贴上去,一点点耐心地地敲打着吉他板,最后判断出拨片的位置,然后想法弄出来。他的粗心还表现在他临走时把吉他套忘在了芬尼那,芬尼经常抚摸着那个吉他套怀念他们愉快的当初,暗暗责怪他为什么要离开呢,两个人在一起那么好。
妮娜可没有那么美好的对象可以想起,她在酒足饭饱之后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而实体的忧伤,好像幸福过了头乐极生悲那种浅浅的不着痕迹的忧伤,听一首老歌或看一部老电影那种不断被打动之后的割舍情绪。妮娜仰头看着天说:“时间会带走我们的美貌身材,以及各种手到擒来的做技巧,我们甚至不再有性欲,但那时我们靠什么自信,去爱男人,有什么资本,被男人爱。”
妮娜只是心血来潮发出了这样遥远的疑问,然而芬尼却从回忆里跑出来给了她意想不到的答案,她说:“不爱男人。”
“哦,芬尼,你的结论让我感到害怕和不知所措,因为我目前还没有想好去爱一个女人。你知道我爱你,但不是那种爱,我们可不可以不谈这个话题,我们可以聊聊今晚的聚会。”
“妮娜,我不是叫你做同性恋,只是不要再轻易敞开你的心扉。”
“如果有人敲门呢?”
“告诉他你敲错了。”
“如果他破门而入?”
“结实的防守往往容易从内部被攻破。”
“天啊,你怎么会对我说这些。你以前经常鼓励我多尝试几个男友的,难道就因为我这次被甩了就必须失去恋爱的权利?”
“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只是有种感觉,然后脱口而出,抱歉妮娜。”
“也许你才是哲学家。让我们讨论晚会吧。”
“我才不是,不过我的无法无天的小妹妹安妮,我确定她是一个哲学家,就算现在不是,以后也一定会是,你是听过她说的那些让人匪夷所思和血管怒张的话的。”
“你对安妮有成见,无论她表现得怎样,你都不会满意。就像你隔着玻璃看人,玻璃如果脏了,人在干净也没用,反应到看客眼里结果都是一样的肮脏。”
“我们说说明天晚会吧。”芬尼实在不愿谈安妮这个让她怵头的话题。
“明天,不是今天吗?”
“是的,明天,今天时间太紧促了。”
说到晚会这两个大姑娘就来了兴趣,像议员对待一个新的议案一样认真。妮娜负责采购,芬尼则去联系大家,他们在写了两份长长的名单,妮娜那张上面写的是晚会需要置办的酒水和食物,芬尼那张自然是一串人名。写人名单的时候,她们犯了难,芬尼的意思是叫上苏西和她的男友杰克,伊娃和她的男友贾斯汀,另外还有三个大学室友,分别是娜塔莉,艾米和琼,妮娜则建议清一色的女同胞,摒弃男性。芬尼责怪她不应该因噎废食,“你不能因为乔治扫了大家的兴。”
“但这是我的舞会,我有决定权。”
“如果大家都不来,就是你的舞会,你一个人的舞会。”
“别这样芬尼,我只是想有一个缓冲的过程,就像久居暗室的人不能承受强光的照射,需要慢慢的适应逐渐加强的光束。”
芬尼抱了妮娜一下,在她耳边轻说:“哦,可怜的妮娜。“
妮娜咬了咬牙,眼睛中散发出异样而笃定的光芒,似乎在内心酝酿着一场气势凌人的革命,“好吧,我同意你的名单,但我决不会接受任何男性的邀请,至少目前我是这么想的。”
“是啊。”芬尼高兴地说,“到时候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芬尼,我想做一个坚强的女性。”
“得了吧,男人不喜欢太强的女人,当然,如果你也不喜欢男人,你尽管坚强吧。还记得我们的上一辈是怎么教育我们的吗,要像细雨一样清新,像小鸟一样单纯,像羽毛一样温柔,像……”
“像妈妈一样唠叨。”
“有这个吗?我怎么不知道。”
“我是说你像妈妈一样唠叨。”
“不,我要说完,我要唤醒你。”
“多谢了,我已经足够清醒了,我现在要像风一样自由,像阳光一样骄傲,像秋天一样静谧,像出海归来的鳏夫一样独自守猴缓缓着沉入海中的夕阳,让咸咸的海风疏散并且吹干我惆怅不安的情愫,在诗一样的黄昏中度过忙碌的一天。”
“求你别再说了,你让我想到了修女。”
“那么从现在起请叫我妮娜修女。”
妮娜说完拉着芬尼的手哈哈大笑,芬尼就知道她在说笑,妮娜总是能借助一副严肃的神情肆意开着让人信以为真的玩笑,不过芬尼并不因为别骗而生气,反而会因为这是个玩笑感到由衷的开心,她无法想象自己最好的朋友整天捧着本《圣经》穿着黑袍夜以继日地向上帝做着虔诚的忏悔,不管做什么总要先告诫自己一句“我有罪。”
“为了今天的晚会。”妮娜举起可乐对芬尼示意。
“为了你的重生。”芬尼跟妮娜激情地碰了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