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除了里昂鹤立鸡群孤独地清醒着,其他人都在大片大片地发言之后趴在了沙发上。里昂环顾四周,不禁叹了口气。这时,卢卡斯走了过来。
卢卡斯摘下来尤达的头套,里昂惊异这竟是一张如此安详的老人的脸,饱经风霜的线条里一定埋藏着丰富而美好的过往。其实,对于卢卡斯来说,他的生命焕发光彩的时期就是现在,他从未感到如此快乐自我地活着过。卢卡斯是一家剃须刀的销售经理,他的口才使他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一把剃须刀成功地推销给一个妇女或者中学生,总之,只要你决定听他说完再做打算,那么你就已经决定掏钱了。卢卡斯一直在业内保持着神话般的佳话,他的业绩和口才是所有业务员都望尘莫及的,也正是这一点使他赢得了她妻子艾伦的倾慕,他一开口就能带给她欢乐,但艾伦错了,卢卡斯没有一直带给他欢乐,因为他在家里开口的时候越来越少,他的才能为他赢得名望荣誉利益的同时,也带给了他巨大的工作量和压力,卢卡斯变得脾气暴躁,回到家里对艾伦不理不睬,几乎是吃晚饭就睡觉。艾伦一直默默忍受着寂寞,就在那段时间她爱上了《星战》,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见不厌其烦地看碟片,每一部新上映的《星战》系列影片,她都会去电影院,每次她都想卢卡斯能陪他一起去,可是卢卡斯连看电影预告片的时间都挤不出来。后来,艾伦得肺癌去世了,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是晚期了,她什么都没有留下,只留下了一个日记本,里面是她这些年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写的东西,从来没给卢卡斯看过,他也没时间看。日记本里还夹着许多电影票的票根,卢卡斯惊奇地发现,有一半是没有检过的票,整张票据完好无损,也就是说,艾伦每次都是买两张票,她一直给卢卡斯留着一个座位,可惜直到艾伦去世卢卡斯也没有坐上去。艾伦死后,卢卡斯就辞掉了工作,跑到艾伦的家乡,也就是汤姆斯镇开了这间酒吧,用这种方式纪念和赎罪。后来,每当新的一部《星战》电影上映,卢卡斯都会去小镇唯一的电影院Actor观看,每次都是买两张票,他知道艾伦永远不会来的,就像当时艾伦知道他永远不会来一样。他终于体会到一个人和自己的想象约会的悲哀。
这些事,卢卡斯从来没对外人说过,但是今天看见里昂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他看见和里昂一起喝酒的都趴下了,包括妮娜,他拿了一瓶白兰地坐在了里昂身边。
“年轻人,别总喝啤酒,来点猛的怎么样?”卢卡斯邀请里昂。
“乐意奉陪,只要您不担心亏本。”
“卖酒的从来不会心疼酒的,我开酒吧有两个目的,一是可以随便喝,二是为了我的妻子。”
“你的妻子?”
“是的,我的酒都是为她喝的。”
“那你一定很爱她。”
“当然,胜过罗密欧爱朱丽叶。”
“但是,她能接受你为了证明爱她而喝酒吗?”里昂机巧地将卢卡斯带入了他设计的陷阱。
“不知道为什么,我憋在心里三年的话了突然想对你这个认识不到两个小时,而且白赚了我一顿酒的人说说。”
“我感到很荣幸。”
“别说废话,先干了这一杯。你看我,只拿酒瓶,忘了酒杯。”卢卡斯说着就要起身。
“不用了。”里昂制止了他,“我们一人一口,就着瓶喝。”里昂这样做其实是有目的的,他在中国因为大学同学之间三天两头的聚餐而练就了喝酒的好本领,他担心卢卡斯喝多了,年纪又大,容易伤身体,这样他就可以无形中多喝掉些酒。
“这倒是个法子。我先来一口。”卢卡斯喝了一口,递给里昂,“到你了。”
里昂喝了一大口,这酒虽然烈,但跟中国的白酒比起来还是有一定差距的,对于久经沙场的里昂来说,应付起来绰绰有余。
“我年轻时比你现在帅多了。”这是卢卡斯的开场白,“可是我错过了人生最美好的东西。你知道什么是人生最美好的东西吗?不是至高无上的权利,也不是腰缠万贯的财富,而是和你爱的人安静地生活。早上,无论谁先醒来,都要温柔地吻醒对方,然后彼此道早安,吃完早餐之后,在她的目送下开车上班,下班后就立即回家,千万不要让工作占据你的生活,你们一起烛光晚餐,你为她打开香槟,倒上一杯,为了爱情干杯。你看着她对你迷人的微笑,就像离开了整个世界。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你只是一个人,但对于某个人来说,你却是整个世界,就是那种感觉。你们吃完饭后一起散步,或者看一场电影,听听音乐,讨论一本小说,然后就是最美妙的事了,你们幸福地做,一次又一次,一直到你们同时达到高潮,最后相拥而睡。如果是周末,你开着车带她到野外,一定不要忘了带餐布,我就常常忘记,她也是。所以只好在车上午餐。到下午你们开车回来,晒着阳光在客厅的大沙发里缓慢地进行着交谈,午休,醒来后换上旧牛仔一起去修剪花园里的草坪和玫瑰,你开着剪草机,而她则戴着你服兵役时部队上发的军用手套……”卢卡斯说着眼里噙满了泪花。
“这些你都做到了吗?”里昂羡慕地问。
“不,这些我都没有做到,除了忘了带桌布,那是我们仅有的几次野炊。所以,我不想看着你到我这把年纪后才明白什么是人生最美好的东西。现在我要告诉你人生最痛苦的东西,其实很简单,就是你明明可以拥有,但是却亲手断送了。”卢卡斯喝了一大口白兰地,压了压想要夺眶的泪水。
“到我了。”里昂要过酒瓶。
“里昂,说说你的看法。”里昂喝完后,卢卡斯就拿过了酒瓶,生怕眼前这个酒量不见底的人会一饮而尽。
“我同意你的看法。”
“不,我想要听完全属于你的想法。”
“我?我发现我面对爱情时,就像兔子见了猎狗一样胆战心惊,我既渴望又害怕。”
“我知道了,你一定被爱伤过。”
“你怎么知道?”
“我这么伤过别人,她告诉我这滋味可不好受。”
“是的。我能喝口白兰地吗?”
“可以,但不要太多。我今天晚上必须喝醉,否则我将一夜无眠。”
里昂故意又喝了一大口,说:“我认为人生最美的事是我爱她,恰巧她也爱我。”
“那你得到了吗?”
“没有,我不知道她是否爱我?”
“那你怎么不问她呢?”
“我,我说了我懦弱。”
“不,你是害怕被拒绝。让她知道你爱她,不管结果怎样,也比你闷着头爱她强上一百倍,不,还要多。如果她不爱你就算了,你再追求。至少让她看见你的努力和痛苦再做决定。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爱你呢?有些事说出来就已经晚了,有些事说出来就已经完了。”他悲伤地想起了艾伦,喝了一口白兰地。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我也不想自己这样。”
“那就告诉她。”
里昂看着就在自己眼前熟睡的妮娜,真忍不住告诉她,他爱她,从他第一次见她那天他就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纠缠着,现在他可以肯定了,那就是爱啊。可是,这些酒并没有给里昂足够的勇气和朦胧,他仍然被什么揪着。
“我来一口酒。”他接过卢卡斯的酒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