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昂在骑车回去的路上想了很多,他首先庆幸自己没有配合妮娜,里昂对待感情,除了激情之外,他更看重责任,如果他不能对对方负责,那么他是不会轻易和对方发展的,更不用说发生关系,不管对方是否要求他负责,这是他的原则,不容质疑和改变。当然,如果要说成是他懦弱的天性,也未尝不可,如果他今天能接受妮娜的身体,当初也就不会拒绝前女友的要求,她的要求是那么简单,简单地都有点可怜,她只是想听她说一句我爱你。他又想起那天,在学校的操场上,跑道上有几个一边聊天,一边慢跑的人缓慢而不断地从他们身边经过,里昂背靠着一颗正在脱皮的法国梧桐,咬着牙一脸的无奈。他总是回忆起这个场景,结局是女孩的扬长而去,但那些慢跑的人是有声的,他们经过他们时的交谈声,甚至鞋底撞击塑胶跑道的声音都能听见,但他们之间却是无声的,像一部默片。他有时能看见女孩跳跃的嘴唇,有时看不见,只能看见背靠的树木在静静地落叶。现在,他终于又能听见发自于女孩的声音,她说:“你根本就不爱我。”
还需要痛不欲生吗,不必了吧,痛苦换不回来任何时间和安慰,只能让他越陷越深。里昂突然笑了,打开了心灵的窗户,让阳光可以透射进来。就是这样,当你感觉房间变黑的时候,不应该在那抱怨,而是去打开窗户。
接连几天,里昂沉醉在碧昂斯的喉咙里,像一条鱼。他能感觉到那些烦心事像春天里的蛇蜕掉的皮一样离开了他的身体。他现在只想好好学这首歌,完成演出,然后离开美国。他确定离开美国之后就会离开在这里发生的一切诱惑和痛心,经历真让人成长。
一直到大卫来敲他的门,他才想起已经几天都没有出门了。
“嗨,大卫,怎么是你?”
“你以为是谁呢?或者你想是谁呢?”
“没有,我只是感到一些惊喜。你找我什么事?”里昂笑着说。
“就是,什么事呢?我早上正在理货,约翰找我来了,他说琼交给约翰一本书让他给你,可你一直没去过书店,于是他就给了我。啊,我想起来了,我是给你送书来了。”
“谢谢。”里昂接过那本书,看了看封面,上面印着那只名为罗丽的罗德西亚脊背犬,是那本卡罗琳·帕克丝特《巴别塔之犬》,啊,琼还记着这件事。
“你看上去心情不错。”大卫一只手扶着门框说。
“是吗?”里昂把翻着书说。
“有什么好事说出来让我也高兴高兴。”
“好事就是前两天我和你的偶像妮娜进行了一次推心置腹的交谈,我感到豁然开朗。这也许就是我现在看上去不错的原因吧。”他把书合上了拿在手里。
“如果我和妮娜交谈完,我会飞上天去的。你可真够幸福的。”大卫眼馋地说。
“你这个点不用看着店吗?”
“我已经打烊了,为自己打工就这点好处,你不用看别人的脸色。”
“一起去喝一杯吗?”
“这正是我找你的目的。”
“你找我不是给我送书来了吗?”
“顺便送书。”
“我们去哪儿呢?卢卡斯的酒吧吗?”里昂问大卫。
“不,去我家吧,我那还有点酒。”
“再好不过。不会麻烦夫人吧?”里昂出于礼貌问道。
“你是打扰不到她的,如果你能把她吵醒,我才要谢谢你呢。”大卫意味深长地说。
里昂和大卫走在时近晌午,热闹非凡的街上,他们经过大卫的店,店门口还站了两个人,他们背着旅行背包,此刻正弓着身子透过窗户往店里看,显然在寻找店主。
“大卫。”里昂示意大卫他有客人了。
大卫摇摇头,“注意隐蔽。”他说,带里昂拐进了一条安静狭窄的小巷。
“我热爱我的工作,但我更喜欢我的生活。”大卫对不解的里昂说。
“你们美国人就是任性,权利和义务总是分得和两国交界线一样明确,丝毫不容混淆。”
“随你怎么说吧,反正我活到现在,人生观和世界观早已树立了,而且不会在动摇了,别人怎么说就像一阵风,吹过就吹过去了,什么也不会留下。说我任性也好,固执也好,我就是这样了,跟你不一样,你还是半成品,还有被打磨的机会。”大卫带里昂穿过阴凉的小巷,这里的气氛安静得有点不真实,与大卫二手店门前那条街上的繁华和喧嚣色彩鲜明地对立着,仿佛是一个人的两种品质。
“你是说我不够成熟?”里昂像个学生一样问道。
“我可没那么说,一个人的成熟与否跟他的年龄没有太直接和必然的联系,更重要的是心灵的沉淀。我想说,每个人一开始都想做一个完人,但这不现实,我们只有尽量往好的方面努力和发展,我现在已经没有心思再去想我该做一个怎样的人,怎样做人,我只想静静地度过余生,可以自主的生活,自在的思考,有点追求,有所追忆,就足够幸福了。你不一样,你应该充满了斗志,你如果对自己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你一旦发现就有能力和意识去纠正,我现在已经是将错就错,像一根晒干的豆角一样毫无战斗和反抗欲了。”大卫平静地说着,不动声色地回忆了他人生走过的路和轻描淡写地预告了他未来要走的路。
“大卫,你说这话时像个作家。”
“像妮娜吗?”大卫突然又变得调皮起来。
“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精力旺盛不服老的人,从那天我见你和客人激烈的讨价还价就感觉到你身上那股子像愤怒的公牛的倔强劲头。”
“你是指马丁·西科塞斯吗?”大卫把这个大导演和他的大作《愤怒的公牛》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我是指我看到的大卫。你完全不像你刚才所说的那么让人省心。”
“也许吧,我看上去还有那么点精神矍铄的样子,可是我的心脏的跳动,我的呼吸的幅度,都无情地宣判着我的晚年。你刚才说不服老,我想告诉你,当你不服老的时候,说明你真的已经老了。”大卫对里昂做了一个“难道不是这样吗”的表情,里昂感到大卫的从天而降和他的现身说法就像是被特地安排好的情节,来为他敲响警钟,使他更坚定了参加演出的决心,他要直面自己的懦弱,更重要的是,他要消灭它。
“我欣赏奥斯特洛夫斯基说的那句话,当你回头看你度过的人生的时候,应该没有遗憾。当然,遗憾是在所难免的,因为任谁都不可能不犯错误,那些本来可以避免的遗憾,无论是否对你造成了伤害,才是最令人遗憾的。”
“我会记住你说的。”
“是奥斯特洛夫斯基说的。”
“我会记住你们说的,它让我受益匪浅。”
“这是老年人的好处,他随便怎么说都可以是经验之谈,让那些后辈心悦诚服。”大卫说,“但我不主张凡事都借鉴已有的案例,那样的确会少走很多弯路,但是同样少了很多精彩,每个人都应该去当他人生的导演,而不是让别人对你指手画脚,最可气的是,你还言听计从。”
“哈哈,按照你的理解,我在你人生的电影里要被你导演了?”
“不,你不能以偏概全,你理解我的意思,你只是想挑战我的口才。”大卫肯定地说。
“说真的,我对你的口才没兴趣,我只想考验你的酒量。”
“我会让你后悔这么自信的。”
“等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