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娜和里昂静静地坐着,陷入一种病态的寂静里,谁也不主动去猜测对方的心里活动,谁也不去想该如何扼杀这无语的上午。今天的阳光和昨天一样好,昨天的阳光是这个夏天最好的。
“我——”里昂说。
“我——”妮娜说。
他们今天心有灵犀地厉害。
“你先说。”他们又同时说。
他们看着对方,注意力集中在彼此的双唇上,捕捉着任何一点的翕张。但他们又都尽量抿着嘴唇,做出一副让对方先说的姿态。
“猜拳。”里昂开口了,“还记得我教你的吗?”
“我忘了,你再说一遍。”
里昂又耐心地教了妮娜怎么出拳,怎么判断输赢,然后说:“记住了吗?”
“是的,我忘了我叫什么也不会忘了这个把戏。”
“好的,那我们开始吧。我数一二三。一,二,三。”
妮娜用布赢了里昂的石头。
“哈哈,我赢了。”妮娜高兴地欢呼着。
“不能这么草率,三局两胜可不可以?”
“好的。我有好运气。”妮娜一口答应下来。
“一,二,三。”里昂故意出拳慢了,等妮娜伸出来石头,他才缓缓伸出来布。
“你耍赖。”
“兵不厌诈,还有一局。”
这次妮娜学聪明了,等着里昂先出拳,里昂自然不会上当,他狡猾地数了四,一直数到了十六。“好吧,我投降。”里昂说,“但我忘了,我们的赌注是什么?”
“我也忘了。”
“人生就是这样,全力以赴去做一件事,却早就忘了做这件事的目的。”
“我觉得这是一种盲目的幸福,能够忘记也是一种幸运,大多数人的状态是不能忘记地活着,但往往又无所事事。”
“我说不过你,你是作家。对了,我想起来我们为什么要猜拳了,是为了谁先说话的问题。但我们现在已经解决了。”
“对我来说也解决了,你现在应该不需要安慰了。啊,碧昂斯。”妮娜重新打开唱片机。
“是的,让我们来练歌吧。我会试着去克服心理的屏障。谢谢你。”
“这是你自己的功劳。”
“妮娜。”
“怎么了?”
“我能抱抱你吗?”里昂小心翼翼地请求着。
“当然可以,美国在外交上是小气出了名的,但她的公民都是大方的。”
说着妮娜张开了双臂,将里昂拥入怀中。
“你是我遇见最好的女孩——之一。”里昂在妮娜耳边说。
“谢谢你的夸赞,你是我遇见最好的男孩,没有之一。”
妮娜的话让里昂心里一阵温暖。他静静而温柔地抱着妮娜,迅速想起又马上遗忘了一个名字,他知道他已经不再爱自己的中国女友了,但他还不知道是否爱上了怀抱里的美国女孩。碧昂斯的歌曲漫步在他们的耳朵里,妮娜思维幸福得很乱,再次忍不住要吻里昂,她多么希望里昂能洞察她的心理,又多么希望里昂和她一样想要进一步试探。然而,他只是抱着她,过了一会,还没有一首歌的时间,里昂从拥抱中退出来,说:“谢谢,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你想不想吻我?”妮娜放纵了自己内心的真实。
“可以吗?”
“当然。”妮娜抱住了刚刚分开的里昂。妮娜不顾一切地想奉献自己,早忘了自己的计划,这疾风骤雨般的接吻使她没有空暇去安排合理的下一步,她现在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和里昂做。在这个念头之后,她短暂地考虑到了事情的结果,不管他们是否会在一起,只要发生关系,她就有理由说她的计划成功了,她可以选择和里昂恋爱,也可以冠冕堂皇地离开他,因为没有人会认为跟他做就等于爱他,也没有人愿意为此付出代价。这是妮娜,一个普通的美国女孩的想法,正因为普通,所以具有代表性。
妮娜试图引诱里昂,然而里昂的手一碰到她就像触电般撤开了,随之整个人都冷静下来。
“怎么了?”妮娜问道。
“不行,不能这样。我的世界观不允许我这么做。”
“是你的懦弱不允许吧。”妮娜有些不满。
“我们还没有确定恋爱关系,我也没有准备好。”里昂解释道。
“这需要准备吗?”妮娜大方地说。
“我不理解那个词,也不想理解。妮娜,我以为你跟其他美国女孩不一样。”
“每个人都不尽相同,我只是在做我自己,我想和你做,现在。”
“别让我为难好吗?”里昂再一次陷入了痛苦的抉择。
“你还是无法面对你内心的懦弱和恐惧,你要战胜自己,首先必须正视自己的欲望。老实说,你现在想不想要我。不要考虑,说出你的第一想法。”
“我不知道。”里昂回避着。
“我不会跟你一样的,当我确定了目标,我势在必得。”妮娜脱了T-恤。
里昂立马落荒而逃。当他无法抉择的时候,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等等。”妮娜追出去,“如果你不想我光着身子就给我站住。我只给你一次机会,我说到做到。”
“妮娜,快回去。”里昂停下说。
“你不回来,我就不回去。”妮娜坚定地说。
“好吧,但你答应我不再逼我。”里昂跟妮娜谈着条件。
“一切等你回来再说。”
里昂此时没有余地了,作为男人,他不能看着一个女人为了他丢脸,那实际上比他自己出丑还要难堪十倍。
“我真的有那么可怕吗?”妮娜和里昂回到屋里后,妮娜质问道。
“你很美。”
“那你为什么不要?”
“我——”里昂一脸无奈的表情,感觉喉咙里像卡了鱼刺,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别说了,趁我现在还没后悔。”
“你不想我再跑一次吧。你能先穿好衣服吗?”里昂有意控制着自己不去看妮娜。
“我真搞不懂你们中国人。”妮娜一边往脖子里套T-恤,一边抱怨道。
“不要因为我的失败,而对我的民族失望。这完全是我的问题。”
“你的问题?是生理的还是心理的?”
“刚才的问题。”
“那你告诉我怎样你才肯跟我做?”妮娜瞪大双眼盯着里昂。
“至少要恋爱三个月吧,也许更久。”
“你搞错了,你不可能用三个月的时间去培养如何对一个人产生欲,这是一瞬间爆发的。而且,你不觉得这也是恋爱的一部分吗?我们讨论过这个话题。我不想在这上面跟你斤斤计较,你赢了,我已经失去刚才的冲动了。”妮娜摊开双手,表示无奈和投降,“那能不能谈谈你对我的感受,或者,换个比较容易回答的问法,你爱我吗?”
里昂对妮娜的提问束手无策,他对于妮娜从一开始,见到她的那天起就有种莫名而快乐的情愫,他喜欢和她呆在一起,听她说话看她微笑,这些都让他得到了一种精神上的满足与享受。他相信中国关于缘分的说法,并且认为他和妮娜就是有缘分的,要不然不会一见到她心里就充满了鼓得满满的幸福感。但是,如果问他是否爱她,他回答不上来,如果可以选择,他更希望他们能做那种无话不谈的知己型的朋友。
“那就是不爱了。”妮娜对沉默不语的里昂说。
“不。”里昂下意识说。
“那就是爱了。”
“不。”
“我明白了。顺便说一下,你的性格真的很令人讨厌。”
“当我可以面对我自己的时候,我就能给出你满意的答案,但不是现在。”
“我会让你爱上我的。”妮娜这句话一语双关,“你找我做什么来了?”
“拿唱片。”
“幸亏你刚才没跑成,不然我还得给你送过去。”妮娜走到唱碟机前,取出那张唱片,放进CD的包装盒里给了里昂,“回去好好练练,过两天我找你对词。”
“好的,这件事上我不会再让步了。”
“你要是感情上也能下定决心该多好啊。那明天见吧。”
“明天我来找你。”
“我们之间刚才发生的事,我怎么感觉好像很久了,也许我下一刻就能把你忘了,就好像我们从来没见过面一样。”
“我可不想那样。而且,我会牢牢记住你的。”
“看我们,弄得好像分别一样,你回去吧,希望我没有吓到你。”
“你的确吓到我了,但不会把我吓怕。我还会来的。改天见。”
“再见,回去什么也别想好好听你的歌吧。”
“我会的。”
妮娜把里昂送出了门,突然想起里昂第一天来帮他修剪草坪后要走那次,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当里昂要走时要叫住他,然而叫住他之后又没有准备好的话要对他说,她只是想多看他一眼,当她看见他的时候她就感到幸福。妮娜悲哀地意识到,她的计划将破产,她跟琼的赌也会遭受一败涂地的结果,因为她感受得到,她已经在开始爱上里昂了。她叹了口气,回到了房间,打开笔记本电脑,编辑了刚才发生的事,但经过她的加工,变成了她和里昂的成功。她自已并无意这样创作,只是文章的走向被杂志社把握着,苏珊在一次电话里交代了,需要来点刺激的,最主要的是观众需要看见妮娜和K的进展,就这么不冷不热地挂着不是美国人雷厉风行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