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勃警官又一次开车到老布的餐厅,他热情地跟老布打着招呼,老布看见他进门,向来步履蹒跚的他却敏捷地躲开了,“嘿,老布,怎么看见我就跑,我能吃了你吗?”
“我可没那么美味,你又来打我后厨的主意了。”
“我是在帮你清理垃圾。”
“可是,那些根本不是垃圾。”
“你难道想把那些客人吃剩的饭进行再加工,接着出售吗?”鲍勃严厉地说。
“我也有狗。”
“嘿,你怎么能让你的狗宝贝吃那些东西呢。”
“我说不过你,你去厨房吧,我已经给你打好包了,有昨天晚上客人吃剩的牛排,我看着都想吃了。所以,趁我现在去厕所,你拿上之后赶紧消失。”
“撤退是我的强项。”
鲍勃警官驾轻就熟地到后厨,跟做菜的厨师简单寒暄了两句,带着老不给他准备好的狗食,开车来到瑞秋姑妈家。那些狗好像训练有素的警犬,鲍勃警官停好车,摁了两下喇叭,那些狗就毫不迟疑地从门洞冲了出来。
“来吧,我的孩子,今天的伙食可是丰盛。”鲍勃警官像一个圣诞节采购回到家后被一群孩子围起来的母亲,他真的像母亲一样,慈祥而且慷慨。
人类单纯的一面很容易在动物面前展现,而对于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却多了许多复杂地猜忌和防备,因为人类的攻击是带有隐蔽性的,往往防不胜防,动物不会,它如果想要把你当成午餐,绝对不会先跟你有好的交涉一番,而是赤裸裸的血腥杀戮。看得见的敌人再强大也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那些看不见的。鲍勃警官从警将近四十年,深谙此道。他最信任的搭档因为一包价值3万美元的可卡因徇私枉法,差点杀了他灭口;而一个枪杀了数十人的黑帮打手竟然在逃跑时因为给一个孕妇打计程车而被捕。鲍勃难忘最后法官在对那个打手定无期徒刑时问他为什么会那么做,他不以为然地说,打手也是人,是人都会那么做的。这么多年的办案生涯之后,鲍勃对动物,尤其是狗产生了一种绝对的信任和依赖。一直到前年他退休之后申请来到汤姆斯镇当一名巡警,他总共养过二十余条各种品种的狗,其中有温驯的苏格兰牧羊犬,有性格凶猛的罗威那犬——那是他的最爱,曾帮他获过一起私藏毒品的案件,有乖戾的吉娃娃,那是一位遗孀的掌上明珠,但她去世后狗就被他的家人放逐了,鲍勃收留了它,一直到后来律师找到他说遗孀把几乎所有遗产都留给这只小狗,它的后半生要在马达加斯加度过,那里有专门为它建的别墅和为它全情服务的保姆以及保镖。鲍勃为那只吉娃娃高兴,但是他拒绝了律师给他的十万美元临时照看费。一条大丹狗和拉布拉多犬?是他从一个黑交易市场上解救的,市价达到几万美元,但是他只和它们做了两天游戏,然后接到警局通知遣送给了主人。在鲍勃众多的狗中,有一只敏感的波利犬是他的最爱,它忧郁的气质常常让他想到惠特曼。当鲍勃知道瑞秋也喜欢养狗时,编织了许多美妙的谎言把自己的爱狗,一只一只地送给了瑞秋,他使用了各种厌烦的表情和理由让瑞秋觉得他对这些狗恨之入骨,巴不得早点脱手,不让瑞秋感到他的可敬,最重要是不要让她感觉到他的不舍。瑞秋总是高声骂着他没有爱心同时喜出望外的接受下那些让她钟爱的小狗和大狗们。瑞秋经常当着鲍勃的面呵斥那些叛变的狗们,她对那些狗对鲍勃表现出来的热爱和亲昵感到气愤和不解,她哪里知道这些狗们和鲍勃的感情。
鲍勃对瑞秋的思念类似于芬尼对安妮的思念,当他们强力假装的厌恶在分别之后轻易被距离和时间摧毁之后,他们表现出来让他们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失落。失去最大的敌人,往往比失去最大的朋友更令人难过。可是,对于鲍勃,瑞秋既不是最大的朋友,当然更不可能是最大的敌人,她就像是天边的一朵云,挥之不去的飘在他的窗外,却又无法靠近。鲍勃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个死对头产生了一种似有若无的爱恋,打一个不恰当的比喻,瑞秋就像是毒品,在正常思维下这是绝对的垃圾,应该远离和禁止,而一旦沾惹上,人们便觉得不能割舍。瑞秋是鲍勃的毒品,最主要的是他已经碰上了,并且不能拒绝。
鲍勃的妻子死于一起车祸,但远非车祸那么简单,那是在他破获一起倒卖给未成年人手枪的组织后的第二天发生的。撞车的时间是黄昏,地点是郊外,司机轻而易举地逃逸了,在警察赶来之前散步离去都能逃脱警方的部署。鲍勃认定妻子从来不会在黄昏离开家门去那么空旷的地方,距离家那么远,就算去也会打车的。鲍勃凭借职业的敏锐判断出这是一宗复仇的案件,但是他的仇家太多了,他亲手送进监狱多少人,恐怕只有法官的记录清楚,而因为他使国家财产免遭破坏和损失的至少也有几十亿美金,这足够他几辈子的开销了,浪费都会是一项旷日持久的工程。鲍勃深爱着他的妻子,他从没想过续弦,虽然他的三个孩子经常骗他,把他弄进一家高档餐厅,安排下单身女性和他约会。但结局总是不欢而散,因为鲍勃一旦看穿了这伎俩,就极力展现出自己无知粗鲁的一面,比如当着女性的面用手撕裂牛排,并且生吃大蒜。他的杀手锏是在饭后郑重其事地问女方一个问题,有时候这个问题是你觉得你跟一只意大利纽伯利顿犬哪个更容易被驯服?或者,你可以和一只宝德考利犬相比谁更聪明?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那个如果让你选择,你是做一条狗,还是继续做人的问题。这些问题让那些看上去很知性的女人们无从下手,往往丢下一句我想你该解雇你的私人医生了扬长而去。
自从搬到汤姆斯镇之后,鲍勃变得淡定了,每天的生活千篇一律,却不觉得枯燥,主要是这里的居民,热情而好客,他刚来那会有一个礼拜几乎都没开过伙,每天都会有人来邀请他参加聚餐或舞会,而这些聚餐和舞会就像是专门为他举办的,因为他总是被当成主角,人们挨个向他敬酒,对他的到来表现出巨大的欢迎,鲍勃本人也觉得自己受到了过高的礼遇。他很快和大家打成一片,他的巡逻车不得不频繁地熄火,人们见了他总要凑上来嘘寒问暖一番,后来大家有什么事也愿意找鲍勃,只要他力所能及,从来都是有求必应。
鲍勃和瑞秋刚开始并不像现在这样反目,他们之间保持着最起码的礼仪,造成今天的局面的最初原因是一次吵嘴。那是几年前的旧事了。鲍勃现在还是会经常记起,他们那天指着对方的鼻子破口大骂的场景,那么历历在目,触手可及。为了什么,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是瑞秋在超市结账的时候插队了,让鲍勃看见了,为了表示自己警察的正义形象,他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留情地指责着瑞秋,瑞秋自知理亏任由他说,谁知他说起来没完了,瑞秋结完帐出去,鲍勃还追着抨击她,瑞秋实在忍无可忍了就开始反驳他,从此奠定了两人冤家的基调。还是那次在公园,鲍勃的中亚牧羊犬骚扰了瑞秋高贵的纯正血统的贵宾犬,瑞秋讽刺他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狗。鲍勃当然不甘示弱,像辩论赛一样利用自己对狗的知识渊博,有条不紊地列出了贵宾犬的劣质,抨击她的狗只知道在尿纸上小便,不知道动物本性里的凶猛。瑞秋说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诋毁我的狗。鲍勃说了句什么呢,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说什么样的狗,什么样的人。
鲍勃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跟瑞秋见面就想狠狠挖苦她两句,即使他本来是想表达一些美好的意愿。他想夸奖瑞秋的红色披肩,张嘴却成了你怎么把RedPeople台布批到身上了。而对于瑞秋,她是个头脑简单的幸福的人,因为她一天到晚一年到头都可以保持饱满乐观的情绪,任何人见了她,心里的烦闷不用诉说就自行烟消云散了。她对待感情和家庭都没有太大的兴趣,她最大的爱好就是美美地吃过晚餐之后带着她心爱的狗散步。与鲍勃相比,瑞秋对狗的喜爱是出自孤独。刚开始她因为孤独而养狗,后来就成了离开狗而孤独了。她对于狗的感情远远超过了她的前两任丈夫,她可以忘记他们的生日,却不会疏忽了对狗的打理。两次离婚她都平静地没有感觉,以至于她自己都觉得有点残忍了,但是如果有一只狗没有定时排便,她都会耐心地带着它遛弯,一直到它产生排泄的欲望,并付诸行动为止。她其实并不讨厌鲍勃,反而觉得他人不错,善良,有安全感,而且他讽刺起人来滔滔不绝,谈吐风趣。瑞秋不能接受他是因为他总是一副把所有一切扛在肩上不需要别人介入的样子。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和发声,任何平常的话到她嘴里经过润色都变得极具攻击性,当然,只是针对鲍勃而言。这些年,瑞秋唯一感谢鲍勃的地方就是他送给她的几只狗,为了减少这种心理,她主观臆断着鲍勃根本不懂得欣赏狗,更不会养狗,他送给自己狗完全是他自己没有能力和兴趣喂养,而且有几只鲍勃说是流浪狗,但是瑞秋一眼就看出来流浪狗不可能有这么顺滑的皮毛,这一定是经常梳洗才能达到的效果。她当时并没有多想,因为她太爱那些狗了,这种强烈的爱使她完全忽视了这些狗的来历,即使是死对头鲍勃送来的,她也是欣然接受。
也正是这段时间,鲍勃和瑞秋都有了一些和好的意思,但是他们谁也无法想象两个人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心平气和地对话的场景。有时在路上遇见了,本来是想主动而热情地跟对方打个招呼,开口却都是感谢上帝,你还活着。或者这个世界真是包罗万象。再或者是赤裸裸的挑衅,我说,你走路的姿势可真够逊的。你穿着警服像一个流氓,脱掉警服连流氓都不如。总之他们之间从未和平相处过,至少表面看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