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里昂在许多美国电影里看到的一样,他们随意地走动着,或者坐在沙发上,一边吃喝一边套谈阔论,妮娜所谓的就座并不是坐在凳子上,只是在宣布晚餐开始。里昂想到了电影《好莱坞庄园》里的几个场景,一直困扰着他令他昏昏欲睡的时差问题在几瓶啤酒的作用下终于解决了,他渐渐变得有些亢奋,说起话来提高了一个八度,说话的内容和涉及面也拉开了,俨然一个善于应酬的交际花。
“嘿,老兄,你是从哪来的?”贾斯汀跟里昂碰杯喝了一口啤酒后问他。
“北京。”
“我去年去过北京,参加奥运会。”
“是吗?你是运动员?什么项目?”
“我参加奥运会开幕式了。除了街舞和做,别的运动我都很冷漠。”
“闭上你的臭嘴。”在旁的妮娜说,“吃东西的时候就闭上嘴。”
“闭上嘴怎么吃东西,用鼻孔吗?”贾斯汀反驳道。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当你面对外国人时,你现在的一言一行代表的整个美国。”
“我只代表我自己。”
“没事,我现在不代表中国。”里昂替贾斯汀开脱道。
“你让我觉得真难为情。”伊娃拉了拉贾斯汀的胳膊,示意他不要再说了,贾斯汀似乎是喝多了,神经不受中枢支配,说得更起劲了。
“昨天晚上你享受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听我说。”他对里昂说,“你叫什么来着,我的中国朋友。”
“里昂。”
“里昂,性爱是全人类最美而永恒的主题。中国人也是人啊,不是吗?”贾斯汀说完打了一个夸张的饱嗝,洋溢出一股浓重的酒气。
贾斯汀这么问让里昂没法说不,否则就是承认中国人不是人了,然而让他公开表示对性的看法,他却是无能为力的,所以只好沉默。为了掩饰沉默,他只好不停地喝酒。到后来不知是酒精的干扰,还是这种“美国派”气氛的影响,他有些飘飘欲仙,忍不住要信口开河了。
苏西用手机放了一首TheClickFive的《Empty》,拉上杰克,浪漫地跳起来贴身慢舞,艾米见状记起了妮娜答应要教她跳伦巴的,这时候借着音乐,对妮娜提出了申请,不由分说地拉着妮娜进了充当舞池的客厅。
“我们也活动活动吧。”芬尼向琼建议道。
“正合我意。”
贾斯汀和里昂相谈甚欢,完全没有理解,甚至没有接收到伊娃的暗示,而她又不好意思直接从里昂这生夺走贾斯汀,这将会造成巨大的难堪,不管对里昂,还是对妮娜。但是她实在想跳舞了,于是对贾斯汀和里昂说:“我们三个也加入吧。”
“加入什么,皇家近卫队吗?”贾斯汀胡言乱语地打着岔,但这让人很容易归咎在醉酒上,而非对他的个性的指责。
“我是指——跳舞。”伊娃怒吼道。
“你没有必要这么大声,我还没有聋呢。不过,如果你一直这么冲着我的耳朵喊,我看快了。你刚才说什么?你说跳舞。里昂,这是既性爱之后另一个人类最美而永恒的主题。”
“不用说了,中国人也是人,我们也要跳舞。”里昂抢白道。
伊娃终于达到目的把贾斯汀从谈话中拉出来,但是她却没能如愿以偿和贾斯汀跳双人舞,因为贾斯汀一放下酒瓶,就打上了节奏,他要跳街舞了,一旦他跳街舞,除非他自己想停下来,否则谁也别想阻止他。里昂跟着过来了,但是他根本不会跳舞,他平时的生活都是在刻苦的训练,有些时间,不是上网学英语,就是和师兄弟们打打球,根本没时间学习跳舞。也许是因为那天太高兴了,他也忍不住学着贾斯汀大踏步和晃动,贾斯汀跳到尽兴处,拿双手撑地坚持了一分钟,他的手掌不断地移动双腿弹蹬着以保持平衡。这个高难度的动作里昂看来却很小儿科,他们训练的内容里有这一项,中国人称作“拿大顶”。里昂后退了两步,跟贾斯汀一样倒立起来,不同的是,里昂撑得很稳,一动不动的。大家都惊讶地看着他,为他鼓掌,里昂被鼓励了,表演起了更绝的,他先是撤掉左手,右手只手撑地,一会又换到左手撑地,最后还双手撑地做了两个俯卧撑。这时候贾斯汀早已撑不住跌坐在地上了。
里昂恢复站姿后,妮娜忍不住上来摸了摸他的肱二头肌。“太不可思议了,你看起来那么文静,甚至有点弱不禁风,但你却做到了。”妮娜崇拜地说。
“这没什么,只是我每天训练必修课。”
“你是体操运动员?”芬尼猜测道。
“不,我是一名京剧演员。”
“京剧?我知道那是你们的国粹,但据我了解好像类似于意大利歌剧,是由一些依依呀呀的唱段所组成的。”博学多才的琼说。凡是于文化有关的东西都能打动琼,并可以不废吹灰之力地吸引到她所有的精力和注意,在某一段时间成为她生活和生命的全部。
“你说得对,但不全面。京剧讲究的是唱念坐打,严格地说,你只说出了四分之一,而我学习的就是最后那个的四分之一,打。”里昂拉开架势摆了一个对峙的动作。
“那应该是功夫。”喜欢看中国功夫片的杰克兴奋地说,“李小龙,成龙,李连杰。”
“可以这么说吧,但我们的功夫是用来表演,不是用来打架。这一点,可能让你失望了。”里昂对杰克说。
“我想大家都跳累了,接下来应该是讨论的时间了。”琼对妮娜说:“妮娜,我们今晚讨论什么话题?”
“我提议,讨论里昂。”艾米主动地说。
“你是指讨论中国人吗?”琼问艾米。
“不,讨论里昂本人,你总是拔高,任何平凡的事物都要被你升华出一个伟大的内涵。”
“要我说。”余醉未消的贾斯汀说,“讨论来讨论去,还是那一个最美而永恒的主题。”
“也不是不可以。”芬尼附和道。
“你怎么样?”妮娜悄声问里昂。
里昂摇摇头,说:“我无所谓,反正都成年了。”
“大家有什么意见。”妮娜看了一圈人们的表情,得出结论,“既然没人反对,那我们今晚就讨论性。我首先强调一点,是性爱,不是爱情,不要混淆了。下面自由发言。”
“我先说。”琼说,“感情的热忱和家庭的稳定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性生活的和谐上。有研究表明,因为性而离婚的人中占到绝大多数。”
“做是我体验到人生的真谛。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他们之间可以有性没有爱,但绝对不可以有爱没有性。”贾斯汀努力睁着迷离的醉眼说。
“我可能保守,我认为,性生活固然重要,但是无性的爱情未必不幸福,如果你爱上一个人的目的就是想跟他或者她做,这是可耻的。”苏西说。
“杰克,你觉得自己可耻吗?”芬尼问道。
“我爱苏西。”
“可不可以这么说,你爱他或她不一定想跟他或她做,而反过来也一样成立。你可以同时跟很多人做,只要你精力允许,但却没办法同时爱上很多人。当然,你可以爱很多人,但那些人是一个顶替一个进入你的内心,而非同时定居在你的世界。”伊娃发表着自己的见解,说完她便把目光投向贾斯汀,看见他正偷偷窥视着艾米因为穿着低胸衣服而暴露出来的深邃乳沟。她有些生气地哼了一声,却没采取任何措施,或许,她早对此习以为常了。
“我同意伊娃的观点,但我要补充一点,人是有精力同时爱上几个人的,不会太多,比如说他的妻子和情人,他爱妻子的持家有方,也爱情人的妩媚多情。同样是爱,只是爱的性质不尽相同。”琼说。
“性爱,性和爱是两码事,性爱又是一码事,我们不必分得太清,因为我们根本分不清,除非你是一夜情或嫖妓这种目的性很强的活动。”杰克说。
“我对性没什么要求,我只要求他爱我。”妮娜说。
“恰恰相反,我对爱没什么要求,我只要求他能满足我。”艾米说。
“我只要求和她在一起,哪怕是只能远远注视着她也好。”里昂终于说了自己的看法,很明显,他还爱着,或者说,没有忘记那个女孩,怎么能忘呢,那曾经幸福甜蜜形影不离的恋爱伙伴。就像是一朵云彩飘过,投影在他的波心里,当她印在他的水面上的时候,是对她无垠的爱恋,当她的光影逝去之后,他心里那个湖泊都是对她的怀念。也许,里昂这次的美国之行,只是对这份爱的回忆的追逐。
“这就是你们中国人最冥顽不化的地方。”贾斯汀直言不讳。
“我倒觉得这正是我们美国人最缺少的品质。”芬尼说。
“这不像你说的,芬尼,你一向对性很看重的。”艾米说她。
“性是很重要,但你最幸福的时候往往不是高潮,而是两个人在一起简单地吃饭说话,看电影,散步逛街,或者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牵着手什么也不做静静地看着天花板等待房间变黑注视着这一天的结束。这才是幸福。”芬尼向往地说,她此刻的心里想起了芝加哥男孩,他就像一块石头投在了芬尼宁静的湖面上,荡漾出了一圈圈美丽的涟漪,那是她最私密的心事。每个人的心湖里都淹没着一个未完的美梦。
“芬尼,你就是芬尼?”里昂看着芬尼说。
“是的。”
“非常抱歉,我今天穿的不是红色内衣。”
芬尼一时没反应过来,其他人都不知情,更是一脸茫然。
“我住在娜塔莉家,收到了你写给她的纸条。”里昂解释道。
大家还是茫然,妮娜说:“娜塔莉和里昂换家旅行,她现在在里昂中国的家里。”大家终于释然了。
艾米向里昂坐近了一点,悄悄在他耳边说:“你想不想知道我今天穿什么颜色的内衣?”
里昂顿时脸红了,刚才喝那么多酒都没事,一句话就把他灌醉了。
“你跟他说什么了,艾米?”妮娜质问道。
“不管你的事。”
“当然管我的事。”
“那里昂是你什么人?”
“他。”妮娜想了想说,“他是我的客人。”
“我劝你最好别打他的主意。”芬尼说艾米。
“为什么?”
芬尼拿目光瞟了瞟妮娜。
“那让他自己选。里昂,你今天晚上想和谁过夜?”
“我觉得性和爱,爱比较重要,性是建立在爱的基础上的,所以叫性爱。我不能接受没有爱的性,所以我不能接受你,我会一直一个人直到找到我的真爱。”里昂说。
“那太遗憾了。但我仍然要告诉你,我穿了什么颜色的内衣。”
“蓝色。”贾斯汀说。
“你怎么知道?”
“废话,我看半天了。你都露出来了。”
大家都哈哈笑了。艾米也笑了。
“今天好像很流行蓝色。”妮娜若有所思地总结道。
一直到深夜两点,人们嬉闹的情绪逐渐冷却下来,喝多酒的贾斯汀早就仰面躺在沙发上做起了参加每年一届的街舞大赛获奖的美梦,他的女友伊娃也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趴在他隆起而结实的小腹上。苏西和芬尼交相呼应着哈欠连连,杰克不停地抽着烟,努力而持之以恒地练习着吐烟圈,但是总是吐不成型,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兴致,他乐此不疲。妮娜和琼格外清醒,她们作家的作息是不同常人的,最寂静的黑夜最是她们亢奋和思维活跃的时候,灵感总是在世界都睡了的时候不期而至,对于她们,灵感比快感更享受和也更另她们珍惜。
“我真羡慕你可以自由自在写东西。”
“我是一只流浪狗,你是一只宠物狗,我必须自己找饭吃。”
“我不喜欢你这个喻体,但是我同意你的观点。”
“是的,我写不了专栏,感觉就像是中学时的命题作文。所有给我打电话预约写专栏的杂志社和报社,我只说一句话。”
“对不起?”
“没有那么客气,我都是说,去你妈的。”
“哈哈,哈哈,你真这么说?”妮娜感到这种事发生在任何作家身上都难以置信,相反,都是渴望而顺从的,但是琼绝对做得出来,她这么问只是惯性使然。
里昂极力维持着那因为稀少而显得弥足珍贵的意识,并且不时点点头,或嗯一声,使自己看上去像一个认真的听众,对谈话有着浓厚的兴趣,而事实上,他对于妮娜和琼谈到的那些作家和文章就像银河系一样遥远而陌生。终于,他忍不住打了个盹,一头栽倒妮娜身上,妮娜没有撑住里昂,两个人一起跌坐在地上,这下里昂就精神了,一点也不困了。
“真抱歉,我刚才实在是撑不住了。”里昂解释着。
“我也要说抱歉,我刚才也是撑不住。”
“我想我该走了。我还不习惯美国丰富的夜生活。”
“好吧,我送送你、”
“不用了,谢谢,你还有一堆朋友要照顾。”
“那,再见。”
“再见。晚安。”
“晚安,祝你睡个好觉。”
里昂离开后,琼对你那说:“他爱上你了。”
“我不知道。”
“我没有问你,我说的是陈述句。你爱上他了?”
“陈述句还是疑问句?”
“疑问句。”
“我也不知道,我能肯定的是心里还没有放下乔治。我不太相信一见钟情,你知道的。”
“爱情从来不是长久培养,而是瞬间迸发的。”
“我觉得没道理。”
“爱情不是实验室里小心翼翼一丝不苟的实验,也不是一个可以科学解释的物理现象,正因如此,才如此引人入胜,充满了妙不可言的惊喜和美丽。”琼笃定地说。
“恰恰相反,我认为爱情是可以争取的,是需要培养和维护的,有许多技巧和方法能使一个人爱上你,同时你也会成为别人追求的对象吗,深陷他们的技巧和方法里。唯一的区别就是前者是先产生爱再去占有人,后者是先占领人再去发展爱,目的都是一样的,就是快乐的在一起。对于那些动机不纯的人,就只是在一起而已,快不快乐都无所谓,占有欲是他恋爱的全部和归属。事实上,我现在今天刚写完一篇文章,里面有我刚才对爱情看法的详细描写,如果你有时间和兴趣,可以去看看。我知道,你对我们期刊没有什么——关注,我用这个词你能接受吧。”妮娜说着自己的看法,因为她刚和男友分开,说法难免会有些极端和自私,但却是不争的事实,并且同意引起共鸣,因为大街上好像遍布失恋或对爱情失望的人们。
“我不同意你的观点。”
“你没必要同意,这种事也没有办法统一,每个人都有一套自己的恋爱价值观。”
“我倒认为大同小异,任何刚开始朝着不同方向奔跑的感情最后都会殊途同归,听从爱情伟大的使命的召唤。”
“这样吧。”妮娜把芬尼他们叫醒,然后对琼说,“我跟你打个赌,我按照我对爱情的理解,用各种手段达到和里昂在一起的目的,使他不能自拔地爱上我。我会把事情的进展编辑成文章发表在我的专栏里。你们几个为我们见证。但是有一点,你们必须对这件事向里昂保密。”
“这不公平,第一,你这是对爱情的亵渎,第二,里昂已经爱上你了。”
“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他。”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确定我不知道。总之,我不同意你这么做。”
“我已经决定了,而且。”妮娜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像是回忆了一件往事,然后说,“我已经发出去第一篇文章了。我昨天写的时候还没有想到这一点,谢谢你琼,你总能使我激发出新鲜的念头。”
“我宁愿让你恨我。”
芬尼他们正迷糊着,听到的只是妮娜和琼打的这个赌,至于其他的事情则完全没有概念,这使得他们看来妮娜的做法更像是一场游戏。
这个夜晚总算过去了,时间缓慢而势不可挡地席卷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