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经历了多少遍,青羽不断的自决,然后再次重生;沙丘变高山,高山化虚无;低谷化盆地,盆地渐消融;鲜花遍地与死寂之地不断的转换。
天地不计岁月,沧海不知桑田,如此反反复复,不知过了多久,青羽经历了无数的次死与不死,他疲累了。
当死地再现时,他没有再一次自决,而是瘫坐在地。看着一望无际的死寂,阴暗的天色,欲哭无泪,可是他宁愿这样,也不想不断的重复不能改变的转换,那就像一次次轮回,在生与死之间不停的来来回回,不同的是,他的记忆没有断层,他的记忆在生与死间没有一刻的消逝。这是一种令人恐怕的折磨,明明已经厌倦了这种重复,偏偏不能改变,甚至不能忘记,每一次生死,都像刻刀一样在自己心底划下重重的一道痕迹。
青羽没有再自决,是因为他不想再出现相同的一幕,他宁愿对着单一死寂的景色坐化在这里,最终孤独老死,也不愿再重复那一幕幕。他感觉到无力,明明知道结局,却还不得不接受。每一次自己一旦自决,循环就被激发,接着那颗剑气凝聚的头颅就开始喋喋不休,若不把最初的话说完,自己就是想立马了结自己都是不可能的事。
青羽像一截木桩矗立在无尽的暗褐色沙堆里,渐渐的,一身衣服开始风化破碎,像埋在地底千万年的破布,早已腐烂不堪,所幸这里没有风,要不然,他就要裸露在这里。实际上自己就算裸露也没有人能够分辨出这是一个人来,因为不知何时,淡黄色的皮肤逐渐转暗,到最后竟与沙子化为一色,远远望去,只不过是一个人形的沙堆,高高的矗立在无尽的沙漠。
他就那样一动不动,不知饥,不知饿,仿佛天地初开,他就在这里了,这里是他的开始也是他的结束,或许只有这里才能容纳他的一切。什么父母,什么铁牛,什么寒烟村的街坊邻里,他统统忘记,在无尽的岁月里,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应该做什么,什么才是自己。
他迷失了,他找不到出路,也看不到希望,而他只不过是天地间游荡的野魂,到处都有可能是要游荡的地方,到处又不是游荡的地方。他究竟需要什么,又该做怎样的事?
游荡,继续游荡,或许下一刻,他就会突然明白,自己应该出现在某一个地方,应该做着什么样的事,应该有怎样的生活,至于此刻,随风飘荡未免不是好事。
有什么事需要考虑呢,就这样什么都不去想,什么也不去做,难道不好吗?不用为生存发愁,不用想着曾经令自己烦恼的事,不用在意世俗的眼光,更不用理会别人的误解。这里唯有自己,一条游魂,逍遥自在,无拘无束,没人闲得无事和一个飘荡的魂魄计较,更没有人能发现他,因为这里只有他一个,不但没有人类也没有其他的魂魄。这里他是他一个人的王,他掌控着这里的一切,只要他想得到,没人与他争,没人与他抢,他想得到的能够得到的,自然会得到。
我做我的王,与卿何干?世界再好,终有太多的人与我分享,而这里虽然渺渺茫茫,不辩万物,却真真切切的属于他一人;清风明月虽然美妙,但是天下共享,这里暗无天日但只属一人。我要做这里的王,独占这里的一切。
此时,如果这里还有人在的话,轻触青羽的鼻子,鼻息几乎不可察,只有偶尔间的呼或吸,却难连续的察到,好像就要逝去了,最终消逝在这方天地。而他的身体逐渐沙化,肌体表面突出一个个沙子般大小的球,然后掉落在沙堆中,整个以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缩小,缩小再缩小,到最后只有寸许来高拳头大小。
忽然一道剑光再次划破长空,如骄阳般缓缓升起,悬在了天空中,映衬得天上那轮明日黯然失色。剑芒所到之地,阴暗之气如春雪般消融,流云复现,蔚蓝的天空澄澈如洗,下方沙地如退潮般迅速恢复金黄的颜色,远处青山隐现,河流奔腾,百花盛开,鸟鸣啁啾,百兽奔走。
青羽的身体也在此时停止了缩小,只维持在拳头大小,并没有恢复正常形状,只是小眼紧闭,不见有任何表情,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看不出痛苦,也不看出喜乐,如一尊雕像。
青羽的灵魂仍在虚空中游荡,独占那里的一切,可是他找遍了虚空,也没有发现可以享有的东西。这里只有虚无,没有空气,没有水流,孤独寂寞,看不到天,看不到地。心随意到,只要一个念头,就可千里万里,然而无论他如何游荡,虚无还是虚无,此时此地与另外一个时间另外一个地点并没有区别,这里只有无尽的虚无。
于是他不再寻找,与其那样毫无目的的游荡,还不如停下,还可以优悠自在。虚无没有岁月,不知时间流逝,不知何时,百无聊赖之际,他看到了一束光,好像虚空突然开了一扇门。
门被缓缓的打开,光亮泄露而出,刺得人无法睁眼,青羽惊异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光亮如水银般将虚无消融,看着光亮在这里蹿行。
门全部打开,虚空无所遁形,全部消融殆尽。门内的世界,他不可知,门外早已被光亮占据,他的灵魂粘滞了,不能再随时随地的腾挪转移,也不能四处游荡,好像被无数的藤蔓缠绕固定在了这里。
青羽感到了恐惧,他感到光芒正在融化他的灵魂,正在侵蚀自己,他将失去这里,失去一切,他不能再做王,不能掌管虚空。似乎有什么事物在拉扯着自己拉扯着自己的灵魂,奇怪的是他没有觉得疼痛,相反,一种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好像那里才是他应该待的地方,那里有与自己性命交关的东西,只是他不知那是什么东西。
他只觉得那扇门既恐怖又温暖,能感觉到那扇门对自己的召唤,能感觉到那个对自己十分重要的东西就在门内,门内藏着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想在虚空中游荡,可是,如今哪里还有什么虚空。
他无力的看着自己的灵魂不断被拉扯,看着自己曾经的领域被光亮占据。他固执的不想离开这里,他不想被拉扯进虚无的未知,他只想做自己的王,没人打扰,没有纷扰,多好,这里没人与自己怄气,没人与自己争吵,宁静而且自由。
他还是被带走了,当最后一丝灵魂被拉扯进门内的时候,他觉得好温暖。这是母亲的怀抱,这是一种久违的感觉,无尽的虚空中渐渐忘却的感知重回身体的那一刻,他好兴奋。他能感觉到光的温暖,能感觉到流动的风,能感到湿润的空气。
突然间他觉得自己曾经是多么的无知,如此美妙的感觉,曾经的他竟然不屑一顾,只知贪恋空无一物的虚无,没有任何可以占有的虚空,谁是谁的王,谁又做得了谁的主呢?
放着大好河山不知欣赏;放着良辰美景不知欣赏;放着绚烂的山花,任其孤芳散去,不知怜惜;放着奔腾的河流,任其流去,不懂利用。暴殄天物,此情此景,何人不会珍惜,何人不会欣赏,只有自己这榆木脑袋,只是眷恋着缥缈的虚无,对于世间万物未曾心动。
青羽迫不及待的想要融入这里,他扑向花,却穿花而过;他伸手摘花,手指却由花瓣中穿过;他凑上前去,想要嗅一嗅芳香,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的香味;红彤彤的果子漫山遍野,他想要摘下一颗裹腹,伸手,却没有感触到果实的嫩滑。
他懊恼了,虚无中,他想独占所有,却空无一物,如今,漫山遍野的花,数不清的果子在枝头晃的人眼花缭乱,他却根本得不到。这是为什么?难道自己终究与他们无缘,不能得享世间美好?
突然他看到了一个粉嫩可人的雕像,拳头大小,双眼紧闭,看不出是喜是悲。好像这就是自己,他感觉到他们之间有一种莫名的共鸣,他能感觉到那里流淌出一股股温暖,沁人心脾,令人身心舒畅。那里应该是他的家,而不是之前游荡了无尽岁月的虚空。在那个雕像身上,他感觉到了所有。
他觉得那个雕像能给自己所有,能使自己嗅到花香,能摘到山上的果子,欣赏美仑美焕的景色,更能感觉世间的美好,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占有,有了这个躯体,他就能占有,占有这里的花花草草,占有这里的鸟兽虫鱼。
青羽猱身扑向拳头大小的雕像,没有丝毫阻碍,仿佛乳燕归巢,又似虎跃山林,心中喜乐安平。没有阻拦,心中自然高兴,于是在小人体内找了一个熟悉的地方就安稳的居住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