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丽萍端了一杯茶进来,发现宇文锦宇的袜子破了,观察一番,找出了原因,随即拿出一把剪刀,拉过宇文锦宇的脚,架到自己的腿上绞起指甲来,说道:“不影响你们吧?”上官丽萍问。
“不影响。”
“你回头再绞吧!”宇文玉凤有点烦。
上官丽萍很不满意宇文玉凤的样子,没有理睬。
宇文锦宇连忙把宇文玉凤的脑袋扳过来,说道:“看着课文!”
上官丽萍边剪指甲边议论,说道:“现在再也听不到你的精彩演讲了!”
宇文锦宇淡淡一笑,说道:“给别人扛活,当长工,挣钱养家糊口就是了,有什么可说的呢?”
上官丽萍抬头望了望如老僧入定的宇文锦宇,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低头剪指甲。
宇文锦宇眯着眼,似乎很满意这种安静的生活场景。
宇文锦宇与长孙笑兰一起散步。
宇文锦宇对着长孙笑兰侃侃而谈,说道:“你是对的,我真应该早点离开那个灾难重重的海南,我要写一本书,将什么是法国革命,什么是巴黎圣母院,什么是司马梭的《民约论》的真正精神一一表述。首先要写的是砍下路易十八脑袋的罗伯斯庇尔,他在发现自己身上一样有路易十八的残暴专制倾向之后,是自己把自己送上断头台的,从而从根本上结束了法国的封建专制统治;你看,审判了他人之后法国人对自己的审判更为有力呢!你知道巴黎圣母院的尖塔为什么高耸云霄,这是因为人对理想的追求永远超过了现实改造的速度,而天国提供了尽善尽美的极至;还有《民约论》为什么会被我们当文学作品读了呢?他应该成为一切政治学的基础啊!哦,还有那个穷困潦倒的巴尔扎克,为什么人类往往把自己最优秀的孩子逼迫得如此不堪呢?我看来不是当救世主的料,那就当一回使者吧,把天堂的美妙告诉自己的同胞!”
长孙笑兰平静地听着宇文锦宇大发议论,突然插问,说道:“那你觉得天朝的灾难是什么?”
“当然是封建专制的残渣余孽!”宇文锦宇脱口而出。
“那么有地主了?”
“没有!”
“有皇帝了?”
“没有!”
“有士大夫贵族了?”
“没有!”
“有孔孟之道的思想地位了?”
“没有!”
“那有什么残渣余孽?”长孙笑兰逼迫着宇文锦宇问。
“对了,那是没有信仰!”
“全世界都没有信仰!”
“你胡说八道!”宇文锦宇叫了起来。
“信仰是什么?”
“这个——”宇文锦宇一时没有准确的说法。
“信仰是不分析,不逻辑,不变化的执着!对吗?”
“是这个意思!”
“那好,全世界是不是都在分析?”
“是在分析。”
“是不是越来越逻辑?”
“是这样的。”
“是不是越来越变化纷繁?”
“是这样的!”
“那还有信仰吗?或者说信仰是世界发展的趋势吗?世界上哪个国家和政府在制定发展
计划时请教过上帝?天朝的改革开放不也是彻底打破‘两个凡是’,从实际出发变化而来的吗?”长孙笑兰盯着宇文锦宇问。
“那你说天朝的灾难是什么?”宇文锦宇空虚了。
“天朝的灾难是一知半解的所谓聪明人在胡整,目的是要人们认为他是千年不倒的胡杨!天朝的灾难是整个西北地区的沙漠化!你知道吗?西北沙漠上有种‘苜蓿草’,沙漠摧毁了千年的胡杨,摧毁了整座的城池,摧毁了无数自以为是天神的偶像,但不能将‘苜蓿草’摧毁,相反地,小小的‘苜蓿草’能抗拒风沙,营造出绿洲。依我看,无数小人物不受捉弄的生命热情才是人类的希望。”
“照你这么说英雄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宇文锦宇叫道。
“在蒙昧的时代,人们犹如行走在沼泽中,上前探路,并指示出正确方向是英雄的业绩,他有意义啊!可今天,全世界的资讯发达,各种制度有了千年百年的比较,人人都有判断力,都会做出自己的选择,现在的所谓英雄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公里标牌。”
宇文锦宇震惊地望着长孙笑兰,哑口无言。宇文锦宇从此闭上了嘴巴,惟恐自己的胡言乱语捉弄了小人物的生命热情,不
断地琢磨着小人物的生命热情,不断地审视着自己还有可能实现的人生价值,宇文锦宇这才给上官丽萍打了第一个询问电话,不知道这个小人物的生命热情还在吗?也许让这个小人物幸福就是他宇文锦宇此生的价值吧。
上官丽萍已经剪完指甲,仍坐在宇文锦宇身旁低头补着宇文锦宇的破袜子。
宇文锦宇睁开眼,伸出手在上官丽萍的头上爱怜地轻抚起来。
可是,小人物的幸福也不容易维持,时间一长,生理上的吸引自然慢慢耗尽,精神上的探讨因为生活的静止而没有意义,谁都意识到了平静中的乏味。
上官丽萍抬起头,望着宇文锦宇。
宇文锦宇的眼光却游离开了,还打了个哈欠。
上官丽萍也跟着打了个哈欠。
宇文锦宇漫不经心地,说道:“是不是我每晚打呼噜让你睡不好。”
“那我今晚试试睡客房吧。”上官丽萍试探着问。
“也好,其实国外的夫妻基本都是分床睡的。”
上官丽萍悲哀地又低下了头。
“怎么了?”
“没什么。”
“是啊,这就是正常的普通人的生活,是不是有一种叼着一根芦苇秆在深水里潜行的味道?”宇文锦宇的两只眼睛像两只梨,水西门西门的却没有味道。
上官丽萍孤独地游逛。
叼着芦苇秆在深水里潜行,像一道魔咒把上官丽萍的日子弄得十分伤神,她并不觉得普通人的生活就是这样可悲的图景,可又没有驳斥的理由。
上官丽萍慵懒地靠在沙发上看着看不懂的电视,又烦躁地关掉电视,冲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猛浇自己的脑袋。
上官丽萍躺在客厅里,隐隐听见宇文玉凤在他爸爸的床上唧咕,仿佛要把失散多年没有讲过的话都要弥补起来似的。
上官丽萍突然起身冲进宇文锦宇房间,冲着宇文玉凤,说道:“这么晚了,还不回自己房去睡觉?”
宇文玉凤一离开,上官丽萍上前扑到宇文锦宇身上疯狂地吻起来,把宇文锦宇弄得不知所措。
上官丽萍披着睡衣从宇文锦宇房里走进来,皱着眉头坐在沙发上,突然看见电话,象捞到救命稻草似的拿起电话拨号,说道:“喂,小不点吗?对,是我,哦,我们这已经是深夜了,你怎么样?忙?忙好呀!我这里——哦,还不错,没什么事,抽空帮我的房子开门通通风,好,再见。”放下电话,想了一想,又拨了个电话,说道:“喂,张扬!怎么样?我?没什么劲,语言不通,电视也看不懂,整天在家呆着。”
张扬在电话里不冷不热,说道:“哎呀,那——,不都说国外好吗?你怎么就不行呀?”
“海南现在怎么样?”
“谁知道呢?又来低谷了,好多人都跑了,可还有些人撑着,说是还要火起来,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那——饭店情况怎么样?还有,上官先生——?”上官丽萍问得有点胆怯。
“怎么?占着法国,还惦记着新加坡呀!”张扬讥讽道。
上官丽萍明显觉得张扬变了,也无法深谈了,说道:“也没什么,带我问个好吧。”
宇文锦宇走了出来,随意地,说道:“我要早点睡了,明天一早要去宇文德里。”
“带我去吧?”上官丽萍大着胆子热情地请求道。
“不行,有好几个同事一起去呢。”
“他们都没有老婆?”
宇文锦宇叹了一口气。
“你从不带我见你的同事!”
宇文锦宇扭头看上官丽萍的眼神是乜斜的。
上官丽萍迎上这目光,说道:“我真的就那么差?”
“也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上官丽萍追问道。
“没什么意思。你挺好!”宇文锦宇不想深究。
上官丽萍既然开口了就不依不饶,说道:“你不说明白,明天我就不让你走!”
“那我就不走了。”宇文锦宇笑道。
宇文锦宇根本就没理会与上官丽萍昨晚达成的口头协议,提着提包出了门,走进了有男有女、有说有笑的汽车,连再见都没有跟上官丽萍说一声,仿佛上官丽萍,以及上官丽萍的意见都压根儿不存在。
上官丽萍照例送到门口,等汽车开动,返身神经质地摔上了房门。
宇文玉凤刚吃完饭,正准备去上学,用英语问了声,说道:“妈,怎么了?”
上官丽萍神色凝重地,说道:“宇文玉凤,我要回海南!”
“为什么?”宇文玉凤显然毫无思想准备。
“没什么,你回不回去,自己想好!”
宇文玉凤一看上官丽萍一点儿也不像开玩笑,换了中文,勃然变色,说道:“我都让你们搞得烦
死了!”
“对不起,可这种两脚不挨地的日子我实在过不了!”上官丽萍歉意又无奈地咧了咧嘴。
宇文玉凤嘀咕,说道:“我看到哪里你也两脚挨不着地。”
上官丽萍似乎太习惯搬家了,转身收拾起行李来,不一会儿,宇文玉凤也迟迟疑疑地加入
了进来,很快就达到了随时动身的程度。
“我们还是要跟他告别的,不能像他那么粗鲁没有礼貌!”上官丽萍说。
宇文玉凤不以为然,抗议,说道:“他出国之前也向我们告过别的。”
宇文锦宇从宇文德里回家发现上官丽萍、宇文玉凤一副要走的模样,十分惊讶,说道:“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回国,回海南。”上官丽萍回答得很干脆。
宇文锦宇有些吃惊,说道:“为什么?”
上官丽萍愤然不理,让宇文锦宇去猜。
宇文锦宇望了眼宇文玉凤,宇文玉凤假装看电视,知道他们肯定谈不出任上官结果。
宇文锦宇只得再次耐心地问上官丽萍,说道:“到底为什么?总得有个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