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用了一秒钟的时间,叶翰文就感觉自己已经没有了呼吸、体温、变成了一棵直立在琉璃时光中的树。然而还能够行走,视线还在摩擦着周围的电车、站牌、报亭、众多匆忙如同小兽的人们,在这个瞬间,所有的事物都变成了象征体,发出与自己身份不相统一的声音,如同暴风骤雨下嘈杂烦嚣的森林。
眼前的一切交流与对视都泛着金属的冷光,这层光把叶翰文同眼前的世界分成两部分。
叶翰文身边的女孩子重复祈求着同一句话:“我们走吧!去美国!”声音低下来的同时眼圈也红了。在女孩子的意识中,美国的意义始终像胡斯莱夫在《我的名字叫红》中说的“一个可以让我们相爱的地方。”
为什么心痛到不能呼吸,以至于眼前的一切突然丑陋狰狞,陌生而敌视,充满刺痛。叶翰文腿一软,差一点就要跪倒地上,被梁萱扶住,倔强的视线仍笼罩着曾经生活了十六年的城市,越熟悉的城市,细看过去越能发现令人难以置信的陌生,斜视下的半边天空似乎升腾着火焰,燃的天际红彤彤的。
叶翰文小心翼翼的后退一步,想要看清楚与天空背景重合在一起的这座城市,梦幻般的景致错落进梦幻般的心境中,感觉城市和天空不过是彼此的重影,如此而已。
然而,城市晦涩沉重的如同在灰尘中沦陷千年的原始森林,找不到生命生存过的痕迹,红彤彤的天空再次下下起了雪,巨大而淡然的白色雪片,如同带着冰冷印记的寓言故事,折折叠叠纷扬而下,瞬间,湮没眼前已成废墟的城。
各个大酒店、商店、超市、音像店的门口无一例外挂着叶翰文演唱会的巨幅海报,大街中人潮涌动,却无人再看一眼海报。
海报上面的叶翰文热情四射,洋溢着青春的光彩。与海报上的自己对视一眼,叶翰文茫然的后退一步,什么时候,连海报中的自己都变的陌生起来。路人行走的越来越快,快的把各自的记忆都抛在了身后。
遗忘,叶翰文遭遇彻底的遗忘,这座城市只经过了一夜时间,就已经和叶翰文无关。叶翰文心里开始盛开出荒芜的感觉,内心纠结满铁灰色褐枯老死的藤蔓。
“梁蕾真的死了吗?”叶翰文语气里透出一种和梦中人对话般的旁若无人。
“姐姐不是死了,只是以另一种方式存活在我们心中。”梁萱脸上的泪水晶莹的流淌着,如同宁夏中折射在浓烈太阳光线下的溪流,让人心生眩晕而耀眼的感觉,处于悲伤之中,每个人都有一段属于自己不能承受的心疼。“文文,我好难过。”
购物广场大屏幕上重播着除夕夜的演唱会,在恢宏广阔的背景下,叶翰文在舞台上和陈冠希、容祖儿、王菀之几个人拉着手一起唱:“我唱出心里话时眼泪回流,要是怕难过抱住我手。”几人脸上都盛装着满满的故事。
叶翰文放开梁萱抓自己的手,仍旧是不习惯拖别人的手,现在,这种不习惯已经变本加厉的成了一种没有说出来的厌烦。
建筑顶层上巨大的飞鸟标志寂静无声,旁边盘旋着一只有鸽哨的白鸽,白鸽停住以后就不再飞,脑袋四下晃点,和叶翰文对视后就一直盯着他看。
这已经是第四次来到机场,大多的记忆都是不好的,第一次妈妈去了美国,第二次和经纪人闹翻却仍要遵循英皇的要求去北京公演,第三次自己的左手手指受伤,导致一辈子都不能再弹钢琴。第四次要离开北城,横跨太平洋去寻求另一种生活。
坐在候机室,窗外冷漠的阳光被窗户的格子筛成无数方块,这些方块游移滑过人脸庞的速度很快。
机场附近倒映在视线中的摩天大厦在眼中切割成零碎的几何形状,边缘统一是锋利的冷灰色。
城市的温度已经升高,雪片落在地上连形状还没看清,就已融化。
叶翰文把头埋在怀里,双手捧着冰河公国乐手盛仕华代言的香颂纯牛奶,牛奶加了热,喝在口中,仍旧是一向推崇的暖暖一大杯暖人心窝的感觉,只是把这句话说给自己的爸爸已经因杀死梁蕾的父亲而住进监狱。爸爸现在在做什么,也许和自己一样正在看着半边蓝色的自由天空,正在体验孤独吧!
阳光穿过迷濛的白色雪幕和飞机场里高大的落地窗玻璃,落在候车室中的每一张脸上,空气全是粘稠的如同鹅绒般寂静而华丽的浑浊絮影,把候机室变成轻盈流淌着微粒的环境背景,心里的悲伤顿时变成其中的积淀,整个人都不可自拔,心伤的不可承受。叶翰文感觉自己像是轻盈水流中晃动的水草,身边来往的都是鱼。
“k772次航班的乘客请带好随身物品,签票登机。”一个细润的嗓音如同若有若无得雪花落在溪流上空般舒缓而优雅。叶翰文最后看一眼这个城市的时候,内心的所有东西一下子被滞空了,说不出来的拥堵,第一次,叶翰文感觉眼泪已经枯干。
叶翰文被梁萱拉着衣角,两人顺着人流进了飞机。所有的人都兴奋的要哭出来,机舱的人分两种,拿到美国绿卡的和单纯去美国旅行的。
飞机起飞的刹那,北城的重力一下子牵紧叶翰文的身体,“不准离开,不准离开。”叶翰文仿佛听到一个祈使句。
窗外的天空广阔无垠,云层、雪光、紫外线横亘在与自己水平的位置,如同置身玄幻的世界,机身轻微的颤抖,传来气流的丝丝声和引擎的嗡鸣,空姐过来,晚餐的时候,除了两份面包圈、榨菜、金枪鱼、果冻外,叶翰文给自己取了一杯白开水,要了杯牛奶递给梁萱。
升在空中,大脑微度缺氧,也许是由于离北城有了一段距离的缘故,叶翰文的心里面一下子空荡荡的轻松,连飞机离开地面前的痛苦和难过都被暂时遗忘,像是承载着潮水的海滩瞬间退潮,像是满载的垃圾车突然清空,心里面有种千孔百疮的难受与异常纯净的舒服同时存在的荒谬感。
叶翰文靠着椅背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梁萱还在读《靠窗乘客须知》,飞机已经飞行两个多小时了,天上地下再也没有飞机刚启航时的那种景致、颜色和风物,连地平线都已经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