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春三月之季,颜以素仍记得当时的情形。满门抄斩,上下几百口人,唯有她,被同父异母流亡在外的哥哥所救,幸免于难。鲜血染红了双眼,她执意要去法场看,他亦没有拦着,只是冷冷地告诉她:“如果你想退缩了,那就早点滚,别脏了我的地方。”
她回来的那天,下着细雨,她没有避开,淋了一路,湿透了全身,到了他的府上就开始浑身发烫,高烧了好几天。获得重生以后,她沉默寡言,不愿与其他人多做交谈。他也不与她多说一句话,那个时候她早已清楚,他恨她,恨她的娘。但是没有办法,府外的世界到处贴满了通缉令,通缉她这个“余孽”。
大病初愈的那一天,他把她带到一位长者面前,至今,她对那番对话仍然记忆犹新。
“亦儿,你确定是她吗?”
“师傅,您放心吧,亦儿不会后悔。她是亦儿的妹妹,亦儿想,她会愿意报仇的。”
从那天开始,她每日生活在黑暗中,与蛇蝎共存。漆黑的山洞里,她躲在小小的角落,哭肿了双眼,喊哑了嗓子,可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来搭救她。她在害怕和孤独中熬过一日又一日。可有人想过,在那恐惧中她要怎么度过?没有吧?她只能靠着自己,对自己说一定要活下去。
当洞穴大开的那一刻,她简直就要哭了,阳光、蓝天,对她来说都是那么奢侈。她贪婪地吸取着微风中的每一缕朝露,忽略身旁人异样的目光。想必那个时候,所有的人都以为她死了吧?那个洞穴里,无数的白骨,不都是最好的见证吗?
“小姐,小姐!”
颜以素被身边的浅饰唤回神思,这才发觉,脸上不知何时多了两行清泪。是啊,现在想起那些可怕的记忆,还是会痛吧?执起小小的手,她用手背轻轻地从眼眶边划过,淡淡道:“我没事。”
“小姐,我们这是去哪里?”浅饰不自觉地多问了一句。
“到了你就知道了。”对不起,浅饰。她在心底默念着。
世上最毒的东西,也只有她能找到,可是,代价是一条鲜活的生命。颜以素微微眯了眯眸子,衡量着其中的利弊,她的机会只有一次,找别人也来不及了,身旁只有浅饰这么一个可以使唤的丫头,但……如果萧锦芸知道了,会原谅她吗?
“浅饰,如果,要用你的生命去换锦芸姐姐的命,你会怎么做呢?”停下脚步,颜以素忍不住问道。话一出口,连她自己也愣住了。她何时变得这样?从前,她做事情从来不许考虑别人的感受。现在,是她在改变吗?
浅饰闻言一愣,脸上略带着讶异和惊恐。
见状,颜以素心中已是明白了一大半,挥了挥手,喃喃自语道:“没事,我只是说说罢了,你不用放在心……”
“我愿意换。”未等她的话说完,浅饰便打断着说道,“小姐,有什么需要奴婢做的,就尽管吩咐下来吧。”
你要做的,就是成为一个诱饵。把话放在心中,颜以素不敢说出口,她没有把握,眼前现在说的斩钉截铁的丫头会不会因为这一句话而改变主意?她无法强求于人,她宁可自欺欺人地相信,她是愿意的,她是知道的。
“浅饰,你等下什么都不用做,一切都交给我就好。如果……你信我……”颜以素低声说着,隐隐约约带了些颤音,她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恐惧,甚至是在洞穴里险些被蛇蝎吞噬的时候,她也没有这般恐惧。仿佛所有的黑暗扑面而来,将她压得喘不过气。
“嗯。”
浅饰乖巧的应答声让她更加胆怯了,是不是要带着她去哪里?她想着,可步子还是踏了出去。这是条漫长的羊肠小道,从颜府的后山上去,仿佛没了尽头。越往里走,越是阴森,耳边时不时传来些诡异的杂声。
“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浅饰拉住颜以素的袖子,眼中快要滴出泪来。她走在这里,整颗心都快跳出来了,她没有办法再承受心中的压力,她真怕再这么走下去,不该发生的都会发生。
“你是害怕了吗?”面无表情地转过身,颜以素的眼中已经没有了焦距,像是失去了魂魄的木偶。
许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浅饰哆哆嗦嗦地咬着唇瓣,全身颤抖着吞吐道:“没……没有……”
“那就跟我走。”颜以素垂下眼帘,低声说了一句,随后转身又向山上走。
浅饰无奈,只好跟在其后,但手却是紧紧攥着她的衣角不肯松开。有些滑稽的场面,却也孤寂。
零落的叶片在不该落下的季节纷纷脱落而下,风也似乎大了起来。叶子刮在脸上,似乎有什么液体顺流而下。踢踢踏踏踩着落叶而上,脚下软软的,却更为可怕,浅饰感觉自己就像是在人间地狱一样,但苦于颜以素没有发话,她也不敢多言。这种情形下,她连一点点的声音都不敢发出,连那小声的抽泣都被堵在了喉咙口。她不想因为她的缘故,而影响了颜以素。虽然,她不知道,她到底要去哪里,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只是隐隐约约能感觉到,这个旅程非同一般……
感觉得到,她一直都胆战心惊。多年前就已习惯这个场景的颜以素此刻也变得略显焦躁。脑海里一次次闪现着浅饰对她的一颦一笑,可是,萧锦芸在病床上苍白的脸颊又交错的掩映,丫鬟、姐姐之间她终究是选择了后者。
她刻意放慢了脚步,行走在这条她走了无数遍的路上。可是……
“到了。”她轻轻地说着,心知,这也是分离的时刻。
“小姐……”浅饰闻言,这才敢开口。
还不等她询问出声,眼前的石洞里就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啊!”她大声喊着,抓紧了颜以素的衣服,蜷缩着躲在这个女娃的身后。
看着她胆怯的样子,颜以素也并不解释,将冰冷的指尖触上她颤抖的手掌,看见浅饰盈满泪水的眼眶,她也有不忍,却还是下了决心,深吸了一口气,望向洞内,像是自言自语,却又像是对何人说着话:“岸,我给你带吃的来了,出来吧。”
浅饰迷茫地看着身前的孩子,她就像是一个鬼魅一般,冷的透骨,说出的话是那么绝情。即便再傻,她此刻也清醒了七分,一边摇着头,一边向后小步地退着:“不要,求求你,不要……”还未说完,脚下的树枝将她绊倒在地,清脆的声音一次次打在她的心尖上,她的防线已经快要接近崩溃,蹲坐在地上,她用力挥动着双手:“求求你,不要这样……不要!”
眼眸暗了暗,颜以素闭上眸子,耳边摩擦地面的声音越来越大,她知道,“岸”来了。
顷刻间,山洞里发出一阵嘶吼,低哑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威慑力。
“岸,她是我给你的礼物,这次,拿你的肉做交换好了。”背过身去,颜以素不想再去看那对泪眼,再次闭上了美眸,感到一阵飓风吹过脸颊,紧接着像是戛然而止的尖叫声……浅饰,真的,真的对不起……她的脸颊边泪落,眼中还是水莹莹的一片。
血腥味弥漫鼻尖,脚边“砰”的一声像是落下了什么,随后一切归于平静。
这是她第一次与“岸”做交易,这条懂得灵性的蛇,不,或许称之为蟒好了,它是她与颜以亦共同的师傅,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人帮他们带进这里的。“岸”只食女子,而且,还要是处子。
痛苦地睁开眼睛,颜以素瞥了一眼脚旁带血的东西,胃里剧烈的翻腾,忍受着所有的不适,她脱下外衣,将那块带着蛇皮的东西包了起来,揣在怀里。这是用浅饰的命换来的,她没有资格去吐……
红色的液体透过外衫沾染到了手上,但颜以素没有要擦的意思,从山上一路而下,用的速度几乎是上山时的三四倍。上山容易下山难,她尚且能够这么快,更别说她上山真正的速度了。所有的人都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她毫不在意,闷着头一路走去。
她知道,白易一定可以闻到这股子血腥味道,但她不怕她知道。这几日府里的血还少吗?
手还没有敲上门,开门的女子已经站在了眼前:“东西拿到了?”
“是。”冰冷刺骨的声音,颜以素说着,直直地走进了屋子,失神落魄地将东西放下,下意识地问着,“锦芸姐姐的病,真的会好吗?”
“我说了不止一遍了,我只是死马当活马医,如果你不相信我,自然可以去隔壁把你的白易哥哥找来。”离幻羽见浅饰不在她的身边,心中也有了数,不想再多说什么去揭开她的伤疤,毕竟,她马马虎虎也能算是自己的师妹吧,做人,不需要做的赶尽杀绝。正准备开始动手,看见颜以素仍然站在房内,她忍不住提醒道:“素素,你还是回去换件衣服吧,等会儿也不用再过来了,她如果醒了,我会派人过去喊你。如果醒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