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报社的时候写好了一封辞职信,但我还没交上去,钱毓婷推开我的宿舍进来了。她笑着对我说,“岳阳,干吗呢?”
我将辞职信在她没注意的时候藏起来,她没有看到。
我请她坐,她坐在我的旧沙发上,这还是报社的,我什么东西都没有,如果走,我能拿走的就是我收集的一些资料。我说,“我的朋友死了,我整理我的资料呢,忽然就感到没什么事可干了。”
“别带着情绪深入生活,那样会对自己的观念产生偏见。我也整理了你对孙志文的稿子,我从明天开始就在我负责的专栏里陆续刊发的。”钱毓婷说。
“我忽然对他不感兴趣了,我感到一切都离得那么遥远,遥不可及。”我无精打采地说。
“难道你连江少波与周凤翔们的勾结都不感兴趣了,这些不就是你要挖掘的东西吗?你知道你上次采访江少波的那次报道……”钱毓婷的话还没说完,我就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对她说,“钱姐,你不要再说上次的报道,我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我甚至要比你知道的都可能要多。为了孙志文的利益,同时是周凤翔的利益,周凤翔让江少波中计,但因为上一次工业园的事情,周凤翔不得不擦拭江少波留下的不干净的痕迹。他给那个外资一切最优惠的条件与政策,其实那是在操作着他自己的投资项目。还有,钱姐,我还知道周凤翔的市委书记是孙志文让他坐上的,因为他们关系很深,只有周凤翔的权利才会让他运用自若。我上一次真的保护了江少波,因为我给的理由不仅让他摆脱了他正面对的谣言的攻击,还给他披上了一件环保主义者的外衣。但实际上我包庇了一个阴谋,一个对这个城市与这个社会带来危害的阴谋——这种黑暗集团将会动摇我们国家的经济体制根基,但我已经这么做了。钱姐,无疑地,我还是做了这样的帮凶。你还要听吗,钱姐?”我说完后仔细地打量着她。
她显然吃惊不小,她害怕地对我说,“你从那里听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简直疯了,你怎么知道这一切的,你不要命了吧你,啊,这样的话是乱讲的吗?”
我嘲弄地看了她一眼说,“钱姐,这并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吴记者并没有被孙志文追杀,这只是报社的另一个阴谋,这样的阴谋马上就在我的身上可能要揭开了。他说过,这份报纸就是最光明正大地进行最黑暗的交易的一个场所。其实我还是看到了,因为我自己都促成了这样的交易。我还知道吴记者为什么被驱逐出报社,那是因为他已经看到了一切端倪,他是一个真正正义的记者,他不想再为权钱与媒介的这种肮脏交易为报社出力——所以他才被说成是孙志文追杀他,让他躲起来。但他已经明白这是一个谎言。我还知道,钱姐,你负责的栏目与一些新闻专栏,已经被官员与政府收卖了,这些栏目已经成了机关报式的武器,只是为这些官员与政府的不良勾当进行正面宣传的阵地,将把肮脏的东西说成是纯洁的,把贪污受贿说成是环保大师那样的骗局——这还是我亲自上阵冠冕堂皇地替他做的伪装。”
“岳阳,你真的疯了!”钱毓婷再说。
“从吴记者到这个报社的别的记者们的写稿风格中我看出来了,吴记者是一个真正有才华的人,他的笔触与思维担得起报社想要的宣传文风,但可惜的是他走了。我与吴记者的写作风格虽然不一样,但我也还能凑合吧,到底要比别的那些软软的文风强多了。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钱姐,请你赐教!”我再说,钱毓婷简直就气疯了,她狠狠地看着我。
我再说,“就是为什么这份报纸如此与孙志文有密切的联系,但报纸为什么一再报道这个人的负面新闻。难道是一场拉开的马拉松似的反面作秀——难道还有什么目的?哦!”我为我自己的想像感到吃惊,但我又理解不了这是为什么!
钱毓婷瞪了我一眼就出去了。
孙志文回来以后为刘楠举行了一场葬礼,这只是一次亲人圈子之间的葬礼,他的所有家人都参加了刘楠的葬礼,刘楠的父母,亲人,还有王亚杰也来了。我又被孙志文请去了,但这一次他看上去对我并不是那么友好。王亚杰只是沉默,他对我说,“岳阳,别在做了,收手吧,这种人是我们惹不起的。”
我点点头,但我做出的决定已经晚了,安岳来叫我,他说,“岳记者,孙先生请你去一趟。”
“他不在这里吗,我刚才还看见他了。”我问安岳。
“你跟我来,岳记者!”安岳说,王亚杰不安地看了我一眼,我向他笑笑说,“不会有事的,亚杰,你放心!”
“你小心点!”他再叮嘱道。我向他点点头,便跟着安岳离开了。
我对安岳说,“孙志文没对你们说什么吧!”
“只是沉默,他越沉默,我们越忐忑不安——他也没发火,他从来不发火,但我看出来了,他的一些决定都是在冷静中做出来的,比如工人们或者是员工们做错了事也是那样,然后他就冷静地宣布足够让你哭笑不得的决定!”安岳心事重重地说。
“别担心,担心是没有用的,我们要最冷静地解决问题,就像孙先生那样。”我安慰他,但是我的心里就那样忐忑起来。
孙志文在葬礼礼堂的另一个屋子里等着我,他的几个保镖都穿着庄重的黑色衣服,他也一样,他们的胸前都戴着一朵小白花。安岳将我带到孙志文面前以后,他也走到孙志文身边,与别的人一样地站在那里。气氛有点紧张。
孙志文没让他的四个保镖下去,他紧紧地盯着我看,直看的我心里发毛。他看了半天点点头,但我没看出我的境遇有什么危险或者是我根本就多疑了。他太深了,让人捉摸不透——我从他超乎寻常的平静中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
他看了半天,我也看着他,我等待着他要怎样待我。后来他淡淡地说,“岳记者,我来了,我只是想知道你与她说了什么就让她选择自杀!”
我想说话,但他却粗暴地打断了说,“我不想听你的任何解释,我决定了,我接受你的挑战——我今天只是想告诉你这个。就是因为她死了,我还想说,曾经你的劝谏我感谢你,但那已经过去了。你尽快带着你的民工去起诉我,如果不然,我会起诉你诱杀我的妻子——你得为她的死负责任!”
我点点头说,“孙先生,我只是想揭开一个谜底,但很显然我还没有揭开它,你的挑战让我感到痛快——好,我接受,虽然我有可能在这场较量中最短暂地败下阵来,但我还是做好了准备。这几天我会为我了解到的东西取证,然后我在能面见你的那种地方等着你!”
“好,够种,向我当面挑战的人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几个,不管你有没有力量,至少你还有勇气站得起男人的姿势——令我佩服。你想揭晓的答案你会得到的!”孙志文说。
我出来的时候看见王亚杰向门口张望,他看到我出来,跑向我问,“没什么事吧,我担心死了,如果你再不出来,我可能就报警了。”
“报警?你以为警察是你们家的呀,连法院都是人家的,你以为报警了又能怎么样?亚杰,你不知道吧,你那时候起诉这个人,法院递的诉状为什么久久没有音讯,那就是这个原因,法院就是这个人的,还有我正在服务的报纸也是他的——你别认为我们正活在迎接新世纪到来的时代,其实我们这些人什么都不是,如果他们想,他们可以随便地找个理由让我们死于非命,我们甚至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们还一直这么活着是因为我们的死还恐怕脏了他们的手,他们不愿让他们的手上因为我们沾上血,还因为我们的生命不值得给他们带来身份上的影响。这就是我们及其他们!”我怅惘地叹息了一声说。
“别说这个了,岳阳,说这个——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啊,你辞了你的工作,我们一起走吧,一起离开这个地方,想想我们走过的这段路,岳阳,我们一起离开,我们一起又可以重操旧业,我们还可以唱歌,我还能写歌!”王亚杰伤心地看着我,看到他这副样子,我恨不得将那个孙志文随尸万断。
我摇了摇头说,“不会的,因为旧的事情还远未解决,我们那里有心情迎接新生活。再说这个世界如此黑暗,我们连最基本的尊严都没有,那里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地——但我还是感谢你的邀请,我答应你,亚杰,等我把这段恩怨了结了以后我就去找你,你还有我的电话号码吧,我的号码一直不变,有什么事你就打我电话。”
“我只是担心你,你不要再有个什么好歹,你要保重,一定要答应我,岳阳!”王亚杰再叮嘱我。
我点点头说,“我会保重的,我答应你,我一定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