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救命啊…救命…
第一声呼喊,鲁刚只是听到,却没有什么反应,沉睡中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但他确实听见。第二声呼喊依然如此,到第三声时,鲁刚一骨碌爬起,甚至没来得及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便一纵身跳上路面向呼救声跑去。一根高高的光杆上安着一个发出昏黄光亮的灯。灯下三个小青年穿着红绿相间的怪异服装,头上毛发乱卷,在昏黄的光下闪耀着金子般的光泽,耳朵上甚至有一点耀眼银星,正拉扯着一个和那些‘外国记者’一样穿着的中国姑娘。
姑娘死命的往后挣,呼救声正是从她嘴里喊出。那三个怪异青年嘴里一边低声咒骂,一边往前拽。想要把姑娘拖走。
鲁刚只觉胸中一股怒气直冲脑门,这还得了,竟然敢强抢民女,还是外国洋鬼子!
“兀那三个蠢货,什么的干活?”他情急之下,把三个小青年当作鬼子,人未到灯光下就大声喝问。要是他手里有枪的话,这三个小混帐怕是立刻就得见阎王。
突如其来的喝声使三小青年抬头一看,均是一呆。姑娘趁机挣脱,返身就跑向鲁刚。到近前时,一步就到鲁刚身侧,双手紧抓住鲁刚右手。
三小青年看着从阴影里走出来的鲁刚,鄂然相视一眼,手指着鲁刚蓦地放声大笑,竟然笑得前仰后合,连站都站不稳。仿佛见到了天下最有趣的事。
鲁刚右手被姑娘紧紧抓住,虽心中别扭,想到她此刻心中定然怕得要命,便安慰道:“姑娘别怕这些洋鬼子,没人可以在这里欺负你。”
女孩子见有人出头,虽然人家说得怪异,安慰的意思却十分明显,便点点头。回身向后望了望。
鲁刚被笑得莫名,双眼却紧盯三人,万一这些洋鬼子身上有枪,冷不丁的抽出来给你一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好容易其中一人强忍住笑道:“哥们,哈哈…你要做英雄,也得把…自己包装一下再来哈哈…”
他一说完,便再度大笑起来,另两人本收住笑,被他一引,便也又跟着笑起来。
那姑娘突然也惊呼一声,双手如被火烧般放开,转过身去。
由于小青年说得含糊,鲁刚还没听明白。心中却在猜测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自己要把他们怎么办。
一头发最乱的青年见鲁刚还没明白,便走上前来,伸右手要拍鲁刚肩膀,鲁刚怎会给他拍着,右手闪电般抓住对方手腕,左掌横击其肘。伴随着‘咔嚓’一声响,乱发青年杀猪也似嚎叫起来。
鲁刚再上右步,一肩直撞,把乱发青年挤出丈多远,倒在地上哭爹喊娘不止。
“我的手啊,手断了…”
剩下两青年的笑声就像被刀斩断般,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一个大馒头,眼中惊惧无比。那一声骨头断裂声,他们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下手这么狠,这么快的人,他们混这么久还没见过。
鲁刚见两人表情,不由上前一步,眼中的光仿佛寒夜中的刀,直扎到人心底。
意识到自己随时可能与地上同伴一个下场,两小青年同打个寒颤,牙齿格格直响哀求道:“大…大哥,是别人叫我们来的,您放…放过我们吧!”另一人只知道点头如鸡,话也说不出来。
鲁刚听他们说话均是地道中国口音,却不知怎么打扮成这副德行,皱眉道:“你们也是中国人?”
两青年被问得一呆,刚一点头,却又连连摇头。
鲁刚瞧得一头雾水,喝道:“到底是不是?”
两青年被他刀子般的目光一逼,结巴道:“是…是。”
“干吗把自己弄得洋鬼子一样,穿得怪里怪气,竟然戴耳环,还不快滚。”
听得鲁刚说完,两青年如逢大赦,掉头就跑,追兔子的狗也没那么快。
地上青年见同伴跑了,顾不得再哭,喊道:“等我啊!”声落挣扎起来,左手抓住右手,一晃一晃追两人背影去了。
鲁刚回头对背向着自己的女孩子道:“姑娘,他们走了。”
女孩子听得身后动静,仍是背对鲁刚,显得有些慌乱道:“谢谢这位大哥,我…我先走了。”说罢小跑着离去。
鲁刚怔怔看着姑娘消失在暗处,此时一阵风刮起,只觉身上凉嗖嗖的,不由双手在胸前一抱,突然惊叫一声蹦地而起,窜到暗处。想到那三怪人刚刚哈哈大笑情景,及姑娘背过去的身子,脸上火烧也似的。
“奇怪,怎听不到枪炮声?我怎么会不穿衣服?部队呢?这又是哪里?我不是应该死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鬼?”鲁刚只觉得身上如冷水浇过一样。
“不对,世上没有鬼,那我是什么,难道炸药没响,可我又怎么会跟部队走脱了。”
就在鲁刚蹲着身子,双手抱头绞尽脑汁时,一阵机车响声远远传来,转眼便到了近前,赤的一声停住,骑车的是个高大粗壮的男人,那女孩子竟然坐在后座,只是别着头,不敢往鲁刚这边瞧。雪亮灯光照在鲁刚身上。
然而鲁刚浑如未觉。嘴里喃喃自语,依然在脑中想着发生的事。
“喂,兄弟,是你帮了我妹妹吗?”男人问道。
“兄弟,刚才帮我妹妹的可是你?”男人再问。
“兄弟!”男人下车喊道。
只是此时的鲁刚已经陷入自身的谜局中,身外一切既听不到,也看不到。只顾嘴里念叨。
“部队呢,难道我犯错了,部队扔下我走了?没有啊,我表现一直很好!我明明是去炸那碉堡的,难道炸药响后,我并没有死,只是受伤了,也不可能啊,那一包炸药足可以炸死几十个人,何况我还是用手顶着呢!”一幕销烟四起的惊险场面在鲁刚脑子中闪过。却怎么也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男人听着鲁刚嘴里的念叨,回头疑惑的问女孩:“真是他救了你?”
女孩子毫不犹豫点头。感到脸上阵阵发烫。要是让班上同学知道自己被一个裸体男人所救,还牵过他的手,那以后真是…天啊,简直不敢往下想了。
“这位兄弟,能听到我说话不?”男人弯腰,把声音提高十六度。
“看来是个神经有问题的人!”
“神经有问题?”女孩子吃惊问道。
“我们回去吧,不然爸妈又得好一通唠叨!你也真好运气!要是一般人,可能连声都不敢作,恐怕还要绕着走。”男人走回摩托车边,骑上,对妹妹庆幸道。
男人右手一紧油门,车子隆的一声起步,在鲁刚身边调头后,笛笛两声,灯光划开黑暗,突突而去。
女孩子临去时,终究鼓起勇气,用眼扫了一眼阴影中绻缩的‘英雄’,见鲁刚好像正抬起头,吓得忙转头看向前面。
鲁刚左思右想不得明白,却被摩托喇叭声唤醒。抬头便看到那姑娘眼神从自己身上扫过。虽只是一刹那,那大大眼睛中的复杂意味却瞧得明白。
看着那一束光伴着隆隆声快速远去,最终没入沉沉的黑。
一阵风起,吹得树叶嗽嗽作响,晕黄的灯光仿佛随时要灭掉。那三小青年消失的方向时不时传来阵阵嘈杂的声响,偶尔一辆车从路上经过,一去不回。
鲁刚觉得好孤独,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
眼前是茫茫的大山,没有同伴,没有吃的,脚下的草鞋已经磨穿。就是站在最高处,也只能看到绵延至天边的绿。那无穷尽的绿啊,让十二岁的鲁刚觉得脚下的路永远走不完。
但是鲁刚不后悔,相反,他的心是红的,里面装着一把火,给他不竭的勇气与力量,并最终走出这片大山。
他多么庆幸,多么骄傲。
往事如歌。
当破衣褴衫的鲁刚赤着脚,一拐一拐(他的脚刚才不小心让东西给扎伤)走在山里,手中挥着一根竹枝,呦喝着一头牛。看到几十人坐在那里,有人头上缠着白布,(鲁刚后来才知道那叫纱布,专门用来包伤口的)白布上血迹斑斑。有人把左手或是右手用一根绳子吊在胸前。鲁刚知道,他们的手受伤得厉害或是断掉,村里的老栓一次摔断的胳膊,也是这么吊着的。
鲁刚不敢走近,远远的看着,尽管这些人看起来都很和善。他们肩上扛着枪却是真的。
有人发现了鲁刚,也看到他一拐一拐受伤的赤脚。内里一位年轻的女人站起来,对鲁刚招招手。
鲁刚知道是叫自己过去,但是不敢。
其他人见了,笑了起来,年轻女人也笑了。笑得那么美丽,这笑容,深深的印入鲁刚的脑海中,比刀子刻的还要清晰,甚至温暖了他一生。看到他们的笑,鲁刚不知所措。
年轻女人向着鲁刚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双草鞋。鲁刚虽然不知她要做什么,却直觉没有恶意。
女人走到鲁刚面前蹲下,放下鞋,从背着的黄布包里拿出白布,叫鲁刚坐在地上。她的语气是多么温柔,又那么不容违抗。
女人把鲁刚脚底他自己胡乱抓来嚼烂敷上的草药去掉,再擦干净,涂了些红色水在上面后,又用白布包好。接着又把那双明显大了的草鞋给鲁刚穿上,绑好,才拍拍鲁刚的脚,抬头笑道:“好了,以后进山要记得穿。”说罢站起来,小跑回去。只因其他人都已站起,只等她一个人。
鲁刚自始都静静看着,眼中有东西要流出。直到女人跑回去,与众人动身出发,才站起来,看着几十人远去。自爹娘去世后,就再没人给他穿过鞋,也没人在意他的赤脚。他靠给人放牛才活到今天。
山下传来叫喊声,是鲁刚的“牛东”。鲁刚看看山下村子开始升起的阵阵炊烟,抬手擦一把眼泪,突然扔下竹枝,跑着追上就要消失在山里的队伍。
在以后的日子,鲁刚知道了什么叫革命,什么叫红军,也见识到了死亡。更懂得了一个军人的使命。也知道这是一支在战斗中与主力走散的零星队伍。目的就是找到主力部队。
女人姓肖,鲁刚叫她肖大姐,在不久前一次突围中牺牲。鲁刚哭了好几个晚上。队伍中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许多人是替他死的。最后闭上眼的战士,临死前给了他半面红旗,要他一定要回到大部队中。
当鲁刚满脸黑泥,从怀中掏出那半面破旗时,在场所有的战士都痛哭失声,部队首长知道后,还亲自来看望鲁刚,觉得他小小年纪,能穿过白区封锁,真可说得上是‘有勇有谋’。嘱咐某团长好好培养。鲁刚果然不负重望,七八年间,不但练成了超强的身手,百发百中的枪法,还跟人学了一手保命的飞刀绝技,成了战场上有名的不死神龙。他带领的侦察组,从未报过错误的情报。有时他被临时任命为特攻队,抢占重要堡垒更是从未失败。他成了部队里的传奇,就像一把刀子,随时都可能插入对手的心脏。最终在‘上’次战役中,部队被一碉堡挡住,久攻不下。看着身边不断倒下的战友,鲁刚怒火中烧,提着二十多斤炸药,顶着弹雨,摸到碉堡底下,想要炸掉。
好一会回忆后,鲁刚的心又热了起来,双眼变得神彩奕奕,部队,只要找到部队,一切就都明白了,部队不可能不要自己的。时下的问题是先找点什么遮一下身体,再找人打听一下,只要知道部队的去向,用不了多久,自己便又可以‘回家’。当年战场上的不死神龙在瞬间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