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伊姆先生,欢迎回……哎哎!!!!”看到我和菲奥奈样子的缇娅吓得跳了起来,“没,没事吗!?”
在昏暗的路上还看不清楚,回到家中的我们,身上已经是脏乱不堪。
“没事,伤势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摇摇头,“我们要擦一下身子,你去烧热水吧。”
“好的。”缇娅啪嗒啪嗒地跑去烧水。
我让菲奥奈坐在椅子上,她的神情相当的憔悴。毫无疑问,招致了这个结果的人正是我。但是,我不认为自己将黑羽斩杀的做法有错。
“菲奥奈,我知道你很辛苦。但是我必须要将库格尔的话传达给你。”
菲奥奈的身体猛地一颤。
“这是库格尔的遗志,尽可能的话,应该越早告诉你越好吧。”菲奥奈的意识是不是很清楚,我现在说不上来。但尽管如此,也还是要必须在这里向她传达。无论是为了库格尔,还是为了菲奥奈。我将黑羽所说的话,按照顺序一句一句地说出。
慢慢地,挑选着言辞。
“黑羽……不,库格尔,似乎是某个实验的实验品。”
“什么实验?”菲奥奈的神色有了些变化。
“那个我不知道,但是,他说在设施发生火灾的时候逃了出来。”
“火灾……也就是说……”
我点了点头,“应该就是药物持有的那个研究设施,在那里发现的羽毛,相当的老旧吧。”
“原来如此。”
“这只是我的推测,库格尔应该已经处在了几乎无法保持意志的情况下。和我说话的时候也是,靠着咬破嘴唇,伤害身体,好不容易才能断断续续地说出话来。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无法长时间地保持理性。所以,就对我说了,要我把他杀掉。”
“哥哥……”眼泪忽然自菲奥奈瞪大的双眼中流出。
“那个,热水已经烧好了……”缇娅躲在墙壁后面,只露出一张脸窥视着这边。
“抱歉,就放在那边吧。”
“好的。”感受到这不寻常气氛的缇娅,放下热水后便即离开。
我将毛巾浸过热水后拧干,擦拭着手和面部,擦去砍中黑羽之时,从他身上溅射而出的体液般液体的残渣。然后,将另外一个毛巾递给菲奥奈。菲奥奈用毛巾捂住满是眼泪的,已然哭肿的眼睑。
“抱歉。”菲奥奈抬起头来,“哥哥的话就是这些吗?”
“不……倒不如说,接下来才是正题。”
“……说吧。”
“……”
一阵难言的沉默。
“话先说在前头,你要坚强一些。”
“……啊啊,我已经有觉悟了。”菲奥奈绷紧表情。
即便如此,这个内容还是过于的苛刻。但是,这并不是能予以隐瞒的事情。
我深吸一口气,“按照库格尔的说法……被带到治愈院的所有羽化病人,都会被杀掉。”
“……”菲奥奈紧盯着我,甚至忘记了眨眼,“……拜,拜托你再说一遍。”
“治愈院似乎是为了进行某种试验而建立的设施。被带去的,所有羽化病人,都会被杀掉。”
我用更加容易理解的方式,慢慢地倾诉着真相。
“…………”菲奥奈的动作完全停了下来。
什么话都没有说。
我也想不出什么可以安慰她的话语,只能将自己所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她而已。
“那么……被我们保护的感染者……全部都……”菲奥奈颤抖地重复道。
我低下眼睛,显出肯定的意思。
菲奥奈站了起来,“别开玩笑了!!!那种事……那种事我怎么可能接受啊!!”菲奥奈抓住我的衣襟,“那种……那种……”
那个说法,我已经接受了,“我原先也认为,这只是无稽之谈。但事实上,确实没人见过有人从治愈院归来。他说的这些话,我当时也无法接受。”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那种,荒谬的事情……。”菲奥奈的胳膊缓缓脱力。
“我不知道真伪,只是向你传达黑羽的原话而已。”
“怎,怎么会…………”菲奥奈的手从我的衣服上滑落……无力地,再次坐倒在椅子上,“凯伊姆……这是你编的谎吧?”
“我只是传达了原话。”我再次强调道。
“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菲奥奈捂住耳朵,激烈地摇着头。
“没有骗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菲奥奈浑身都在颤抖,脸上失去了血色。眼睛充血,仿佛坏掉的人偶般不停地摇头。
“黑羽是为了向菲奥奈传达这件事,所以才会从那个设施里逃出来的吧。所以说,不惜让自己的双手沾满血腥也要苟活下来。或许正因为如此,在传达完毕之后,他才说出了‘杀掉我’这句话。”
“住嘴……住嘴住嘴住嘴!!”菲奥奈再次揪住我的衣领。但这次,我也抓住了菲奥奈的双肩,然后,直直地凝视着她悲痛的眼睛。
“请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菲奥奈喃喃说道。
“这是黑羽赌上性命向你传达的事情……如果菲奥奈无法接受的话,他的思念要怎么办。”
“啊啊…………”被我放开肩膀的菲奥奈没有坐回椅子上,而是直接瘫倒在地面。各种纷乱的思绪,正在菲奥奈的心中上下翻腾吧。
被以‘保护’的名义,被自己送进治愈院的那些人呢?深以为豪的,自己做出进入治愈院决断的父亲呢?菲奥奈常常挂在嘴边的,必须秉持正义的工作呢?
那份工作的结果却是……
助长了大量的杀戮。
“我曾经坚信,防疫局就是我的命运。”菲奥奈用仿佛下一瞬就会消失的飘渺声音说道,“抱持着荣耀感,全身心地投入其中。这是为了居民……当然也是为了羽化病感染者好,我一直对此坚信不疑。”
“啊啊,我也看到了。”
“可是……这份工作,只会给羽化病感染者带来死亡?父亲也好……赠与我这个胸针的老婆婆也罢……现在都已经……”
令人痛心的沉默持续着,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对现在的她说些什么。
“哥哥他或许注意到了这点,潜入调查……被抓到,自己也……然后,变成黑羽,将人们……甚至还有我的部下都……”
哥哥和自己将父亲送上死亡之路,然后,哥哥杀害了菲奥奈的部下。而今,她却连拯救哥哥都没能做到。
实在太让人绝望了……
“但是,正因为有他在,我们才能被告知真实。知道吗?不是该说‘如果不知道的话就好了’的时候。库格尔他究竟是要你怎样去做,你要去思考,拼命地去思考。”我将斩杀黑羽的剑递给菲奥奈。
“凯伊姆……”
“你曾经说过吧,这柄剑是希尔法利亚的骄傲。我正是用这把剑,砍倒了你的哥哥。菲奥奈的父亲也好,兄长也罢,都已经不在这世上,你想想库格尔最后说的那句话。菲奥奈,你已经自由了。无论是家族,羽狩,名誉,亦或是荣耀。何为正义,必须要用你自己的眼睛去判别。自由这种东西,是无法用任何一种价值观来评判的啊。”
“……或许是这样没错。”菲奥奈拔剑出鞘,斩杀黑羽时沾上的污渍,已经变得发黑。一段时间里,菲奥奈一直凝视着剑身。
“能给我块布吗。”菲奥奈突然轻声道。
“啊啊……。”我将用来擦武器的布递了过去。
“谢谢。”菲奥奈郑重地擦拭着剑上的污垢。
看着应在剑身上的自己,似乎一直在思考着什么。……很长一段时间内,我注视着那个作业。虽然只有少许,但刀身却确实取回了些许原有的光辉。
“……”突然,她还剑入鞘。然后,转过身来面向我。
从正面凝视着我的眼睛。
那个眼眸,冷静得过于沉稳。
“凯伊姆,抱歉迁怒于你。你阻止了哥哥的暴行,非常感谢。”
“不用这么多礼。”
“不,请让我致以谢意。我被情感冲昏了头脑,没有看清情况。”菲奥奈的表情回复了以往的神色,“如果没能阻止哥哥而让更多的人被杀,我定会无脸面对他们的遗族。”
“你说得……没错。”我观察着突然冷静地开始说话的菲奥奈,慎重地作出回答。虽然说出的话已经开窍,但是感觉稍微有点不自然。
“事到如今我才知道,将防疫局的工作认定为自己的命运,这只是我在束缚着自己,所以……所以,我……想要退出防疫局。”
“退出羽狩……?”
“啊啊,没错。”
不知为何,她的做法让我感到有些怀念。或许,这和大崩落之后,我所抱持的感情相似。自己所坚信的东西,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价值观崩坏的时候。将所有的一切,都彻头彻尾地认定是自己的错误。
我想,这应该算是一种自我防卫吧。想要承认现在的自己,就必须要将过去的自己全部否定。
“你该不会是在自暴自弃吧。”我问道,“这是关乎菲奥奈将来的重要事情,再稍微多花点时间思考一下吧。”我观察着菲奥奈的样子。
如果没有信念而只是随便说说的话,眼中应该会产生某种动摇。但是,菲奥奈却保持着冷静的视线说了下去。
“凯伊姆,你想想看。如果今后我再把羽化病感染者送到治愈院去,那就已经是在杀人了。”
“这又没有被确认。”
“但是,可能性很高……不是吗?”
无法做出反驳。
“这之后,我要怎么生活下去呢……确实,我还没有考虑到这一步。但是,那已经是我从防疫局辞退之后的话题了。哥哥也说了,要我去寻找自己的道路,我想要相信那些话。”
“……这样啊……知道了。”我点点头,“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结论吧。”
“当然了。”
说实话,我不知道菲奥奈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而且,我也很在意她那过度释然的表情。但是,她做出的决定的方向性……至少,应该不是在自暴自弃。
“过一个晚上,再冷静地思考一下吧。”
“答案是不会改变的。”
嘴上这么说,第二天却改变了回答的人无处不在。
“别这么说,今天就住在这里吧。睡过一觉之后,我会再问你一遍和刚才相同的话,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
“缇娅。”我转向缇娅。
“是,是的。”缇娅点点头,反正她已经全听见了吧。
“今天有客人要住在这里,准备床铺。”
“知、知道了。”缇娅将椅子摆在一起,铺出一个即席的床。
“抱歉,没有客人在这里住过,床铺很粗糙。”我指了指那张临时搭建的床铺。
“不,这样就足够了。”菲奥奈点点头,“谢谢,缇娅小姐。”
“不,没什么。”缇娅畏畏缩缩地回答。
对方是羽狩的队长,这也没办法。
“开朗的表情消失了吧。”
“……晚安。”
“晚安。”
“……”感觉菲奥奈缓缓地长出了一口气,“有人陪在身边,感觉真不错啊。”菲奥奈突然说道,“久违了的感觉。”
“是那样吗。”
“我知道的。”有着发自内心体会的缇娅说道,“一个人是很寂寞的。”
“……是啊。”菲奥奈翻过几次身后,很快就入睡了。
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身体也好,大脑也好,还有心灵,都需要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