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夫长点了点头,便即行过,火反映照耀之下,见亚雪一身衣甲直拖到地,不大称身,不由得向她多瞧一眼,又见她腰刀的刀鞘也拖在地下,心中有气,挥拳便向她肩头打去,喝道:“你穿的什么衣服?”亚雪只道事泄,反手一勾,勾住他手腕,左足向他腰眼里踢去。那十夫长叫声“啊哟”,直跌了出去。
宋玄道:“快走!”拉着她手腕,即前抢出。那十名亲兵大声叫了起来:“有奸细!有刺客!”还不知道二人乃是宋玄和亚雪。两人行得一程,只见迎面十余骑驰来,宋玄举起长矛,横扫过去,将马上乘者纷纷打落,右手一提,将亚雪送上马背,自己飞身上了一匹马,拉转马头,直向北门冲去。
这时南院大王王府四周的将卒已得到讯息,四面八方围将上来。宋玄纵马疾驰,果然不出他所料,邀月兵十分之八布于南路,防他逃向南朝,北门一带稀稀落落的没多少人。这些将士一见宋玄,心下已自怯了,虽是迫于军令,上前拦阻,但给宋玄一喝一冲,不由得纷纷让路,远远的在后呐喊追赶。待御营都指挥增调人马赶来,宋玄和亚雪已自去得远了。
宋玄纵马来到北门,见城门已然紧闭,城门先密密麻麻的排着一百余人,各挺长矛,挡住去路。宋玄倘若冲杀过去,这百余名邀月兵须拦他不住,但他只求脱身,实不愿多伤本国军士,左手一伸,将亚雪从马背上抱了过来,右足在镫上一点,双足已站上了马背,跟着提了一口气,飞身便往城门扑去。这一扑原不能跃上城头,但他早已有备,待身子向下沉落,右手长矛已向城墙插去,一借力间,飞身上了城头。
向城外一望,只见黑黝黝地并无灯火,显是无人料他会逾城向北,竟无一兵一卒把守。宋玄一声长啸,向城内朗声叫道:“你们去禀告皇上,说道宋玄得罪了皇上,不敢面辞。皇上大恩大德,宋玄永不敢忘。”
他揽住亚雪的腰,转过身来,只要一跳下城头,那就海阔从鱼跃,天空任鸟飞,再也无拘无束了。
心下微微一喜,正要纵身下跃,突然之间,小腹中感到一阵剧痛,跟着双臂酸麻,揽在亚雪腰间的左臂不由自主的松开,接着双膝一软,坐倒在地,肚中犹似数千把小刀乱剜乱刺般剧痛,忍不住“哼”了一声。亚雪大惊,叫道:“玄哥,你怎么了?”宋玄全身痉挛,牙关相击,说道:“我……我……中了……中了剧……剧毒……等一等……我运气……运气逼毒……”当即气运丹田,要将腹中的毒物逼将出来。哪知不运气倒还罢了,一提气间,登时四肢百骸到处剧痛,丹田中内息只提起数寸,又沉了下去,宋玄耳听得马蹄声奔腾,数千骑自南向北驰来,又提一口气,却觉四肢已无知觉,知道所中之毒厉害无比,不能以内力逼出,便道:“亚雪,你快快去吧,我……我不能陪你走了。”
亚雪一转念间,已恍然大悟,自己是中了穆贵妃的诡计,她骗得自己拿圣水去给宋玄服下,这哪里是圣水,其实是毒药。她又惊又悔,搂住宋玄的头颈,哭道:“玄哥……是我害了你,这毒药是我给你喝的。”宋玄心头一凛,不明所以,问道:“你为什么要害死我?”亚雪哭道:“不,不!穆贵妃给了我一瓶水,她骗我说,如给你喝了,你就永远永远的喜欢我,会……会娶我为妻。我实在傻得厉害,玄哥,我跟你一起死,咱们再也不会分开。”说着抽出腰刀,便要往自己颈中抹去。
宋玄道:“且……且慢!”他全身如受烈火烤炙,又如钢刀削割,身内向外同时剧痛,难以思索,过了好一会,才明白亚雪言中之意,说道:“我不会死,你不用寻死。”
只听得两扇厚重的城门轧轧的开了。数百名骑兵冲出北门,呐喊布阵。一队队兵马自南而来,络绎出城。宋玄坐在城头,向北望去,见火把照耀数里,几条火龙远在蜿蜒北延,回头南望,小半个城中都是火把,心想:“皇上将御营的兵马尽数调了出来,来拿我一人。”只听内城外的将卒齐声大叫:“反贼宋玄,速速投降。”
宋玄腹中又是一阵剧痛,低声道:“亚雪,你快快设法逃命去吧。”亚雪道:“我亲手下毒害死了你,我怎能独活?我……我……我跟你死在一起。”宋玄苦笑道:“这不是杀人的毒药,只是令我身受重伤,无法动手而已。”
阿此喜道:“当真?”转身将宋玄拉着伏到自己背上。可是她身形纤小,宋玄却是特别魁伟,亚雪负着着他站起身来,宋玄仍是双足着地。便在这时,十余名邀月武士已爬上城来,一手执刀,一手高举火把,却都畏惧宋玄,不敢迫近。
宋玄道:“抗拒无益,让他们来拿吧!”亚雪哭道:“不,不!谁敢动你一根汗毛,我便将他杀了。”宋玄道:“不可为我杀人。假如我肯杀人,奉旨领兵南征便是,又何必闹到这个田地?”提高噪子道:“如此畏畏缩缩,算得什么邀月男儿?同我一起去见皇上。”
众武士一怔,一齐躬身,恭恭敬敬的道:“是!咱们奉旨差遣,对大王无礼,尚请大王莫怪!”宋玄为南院大王虽时日无多,但厚待部属,威望著于北地,邀月武士十分敬服。在人群之中,大家随声附和,大叫“反贼宋玄”,一到和他面面相对,自然生出敬畏之心,不敢稍有无礼了。
宋玄扶着亚雪的肩头,挣扎着站起身来,五脏六腑,却痛得犹如互在扭打咬啮一般,众兵士站在丈许之外,还刀入鞘,眼看他一步步从石级走下城头。众将士一见宋玄下来,不由自主的都翻身下马,城内城外将士逾万,霎时间鸦雀无声。
宋玄在火光下见到这些诚朴而恭谨的脸色,胸口蓦地感到一丝温暖:“我若南征,这里万余将士,只怕未必有半数能回归北国。倘若我真能救得这许许多多生灵,皇上纵然将我处死,那也是死而无恨。就只怕皇上杀了我后,又另派别人领军南征。”想到这里,胸口又是一阵剧痛,身子摇摇欲坠。
一名将军牵过自己的坐骑,扶着宋玄上马。亚雪也乘了匹马,跟随在后。一行人前呼后拥,南归王府。众将士虽然拿到宋玄,算是立了大功,却殊无欢忭之意。但听得铁甲锵锵,数万只铁蹄击在石板街上,响成一片,却无半句欢呼之声。
一行人经行北门大街,来到白马桥边,宋玄纵马上桥。阿此突然飞身而起,双足在鞍上一登,嗤的一声轻响没入了河中。宋玄见此意外,不由得一惊,但随即心下喜欢,想起最初与这顽皮姑娘相见之时,她沉在小镜湖底诈死,水性之佳,实是少见,连她父母都被瞒过了,这时她从水中遁走,那再好也没有了,只是从此只怕再无相见之日,心间却又怅怅,大声道:“亚雪,你何苦自寻短见?皇上又不会难为你,何必投河自尽?”
众将士听得宋玄如此说,又见亚雪沉入河中之后不再冒起,只道她真是寻了短见。皇帝下旨只拿宋玄一人,亚雪是寻死也好,逃生也好,大家也不放在心上,在桥头稍立片刻,见河中全无动静,又都随着宋玄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