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在葬礼完结后,还有很多杂务需要亲自打点,结果我要在一个星期后才能起行。
在这个城市忍耐七个这样的夜晚,已是我的极限。但在其他人眼里看来,我的离去仍是有点太过仓促。
“为什么刚回来便要走?为什么是日本?”特意从上海回来扶灵的雷朋问我,“这选择不像你,那儿的铁路太快,也太舒适了。”
我朝他的跨下狠踢一脚,然后用左手抓住他的头发,再赏他一记右直拳。深具我父亲的风采。
“对不起。”
“谢谢,”坐在地上的雷朋笑着说,“你终于动手了。”
“别客气。”我说,然后把挂在胸前的圣母坠饰提到嘴边,轻轻一亲。
如果雷朋不提起有关铁路的事,我也许会这么回答他:“我只是想牢牢抓住那些仅存下来,还没有被夺走的东西而已。”
因为,在东京,有个叫千秋的女孩正在等着我。
全国高中棒球大赛结束后,我们仍逗留在关西玩了好几天,直至我从廿五岁变成廿六岁后,才搭乘新干线回到东京。
自此之后,我就在千秋的家里住了下来。
东京真是个多姿多彩的地方,活像杜斯妥也夫斯基的长篇小说,迷乱紧凑得让人呼吸困难,每一页都埋伏着出人意表的剧情转折。
这两个星期里,我们只顾在原宿和涉谷乱跑,连把一点点好奇心分给新宿和银座的余裕都没有,自然也无法兼顾男孩胜地秋叶原和女孩胜地池袋了。
在某个晚上,我对千秋说:“我想,也是时候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
“我还以为只有自己在这么想呢。”
“我是说,到日本以外的其他地方。”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她点着头说,“你有什么地方想去吗?”
“还没想到...你呢?”
她摇头。“我从上星期天就开始想了,还是茫无头绪。”
“是这样呀...”我搔了搔自己的脑袋。
“看这个小动作,”她笑着说,“你越来越像日本人了。”
昨天,我们参观了东京铁塔。应该说,我们登上铁塔参观了东京。在了望台上闲着时,我突然想起了维也纳。
“你喜欢巴黎吗?”我问千秋。
“嗯哼。”噘着嘴唇的她想了一会儿后,轻轻地点了头。“你想去吗?”
“嗯。”我说,“因为有铁塔呀。”
“在东京的铁塔上说这句话,你不觉得有点失礼吗?”
“你介意?”
“一点也不,”她说,“但我想东京和这座塔都会介意。当你待在一个地方的时候,就不能尝试着去珍惜和尊重它吗?”
“对不起,其实我...”
“我没有别的意思。”她说。显然地,她在生我的气。
“那是因为,”我说,“我想从那儿看看维也纳。”
“从哪儿?铁塔?”
“是的。”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在巴黎铁塔上可以看到维也纳。”
“看不到的吗?”我的脸滚烫烫。
“我不知道,”她说,“那时候嘛,我只是为了看巴黎而上去的。”
“但是,从理论上来说,只要朝着正确的方向望过去,就一定会看得到的吧?”
“如果地球是一个平面的话。”
“那...始终是不行吗?”
“我可以替你问一下,我在那边有些朋友。”
“但是,我还是想亲自证实一下,”我说,“一起去好吗?”
她没有回答。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见识日本的公众澡堂。几十人赤身露体地并排坐着,各自拼命地将身体的污垢洗擦出来,那感觉非常不自在。但总算是到此一游。
回去后我发现,自己的房间变得非常整洁。散落一地的各种东西,全都回到它们应有的位置。一叠洗好的衣物放在平直崭新的床单上,散发出清新的气味。
千秋亲自做了晚饭。她问我饭菜的味道如何,我说好吃,她就说我撒谎。我花了几分钟时间说服她,让她相信我所说的并不是客套话。
“太好了。”她说,笑得像四月樱花般灿烂。“因为自从去了美国之后,就没有做过日本菜了。”
千秋坚持为我添饭。最初因为觉得不好意思,我死命抓着饭碗与她争持。“这里是日本,这是日本的规距。你不喜欢被人服侍吗?”
“也不是。”
“那就给我乖乖坐着吃。”
为了看她的笑容,我乖乖的让她添了三次饭。然后,她又要我再洗一次澡。
“我想为你烧洗澡水嘛。”
“你为自己烧还不是一样?”
“怎会一样?日本女人是用全副心意去为家人烧水的。用手试水温时,她会把自己的爱都灌注进去。”
“说真的吗?”
“什么真不真的,这是日本的传统。”
“这样做你就会开心吗?”
“当然。我会很开心的。”
“那么,请你为我烧洗澡水好吗?”
“是,请你稍等一下。”她用日语起劲地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晚上想待你好一些。”千秋说,“你不喜欢吗?”
“怎么会?”我说。
“我擅自替你收拾了房间也不介意吗?”
“对了,我还未跟你道谢呢。”
“你不怕我偷看了你的东西吗?例如日记,照片簿之类的...”
“我没有什么是不能够给你看的,再说我也不写日记。”
“作为一个男人,你真的很特别。”她想了一会儿后说。
“因为我没有秘密,又不写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