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之月
“什么瞎忙?我们在预备过节嘛,”楚宁对我说,“下星期六就是中秋了,你不知道吗?”
“也不用那么夸张吧...”我说。
“这是加西亚最喜欢的节日,”楚宁说,“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吗?”
“没有。”
“我就知道他会这样,”她说,“所以,今年我们一定要好好庆祝。”
那年秋天,我十六岁。楚宁已搬进我们家整整一年,我差不多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的母亲。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妥,因为在这个故事中,“母亲”这个词语似乎饱含了负面的意思。
她是一位漂亮而善解人意的好姊姊。她跟我哥哥相处得非常融洽,看着他们打情骂俏,让我感染到一份幸福,同时亦心生寂寞。
但好歹,我终于感受到一点“家”的感觉。
随着月亮渐渐满盈,我们的情绪亦跟随着高涨起来。多年来,家里首次弥漫着在重要日子前夕,那种充满期待感的气氛。
加西亚非常想要一个旧式的“坦克车灯笼”,但逛了很多地方都没有卖,便唯有亲自制作,还逼迫我充当他的助手。
加西亚对这部坦克车的性能,有极高的要求。除了炮台要能作全方位移动之外,他什至还坚持要令车上的主炮,真的能够发射炮弹。
“今天晚上完成不了发射系统的话,便不准睡觉。”他说。
“别为难你弟弟好吗?”楚宁说,“他明天早上还要上课的。”
“跷掉吧,”他说,“还要造个杨桃。是吧?阿楚,你说过想要个杨桃吧?”
“别说笑!中学生怎可跷课?”她说。
“啊,差点忘了要预备几把遮阳伞呢,到时候说不定会突然下雨的--”他说。
“下雨的话,为什么我们还要待在晒台呢?连月亮都看不到了--”她说。
“那就等吧,”他说,“一直等,直到她出来为止。”
农历八月十五号的那个晚上,当我们把一切都准备好后,天气就突然转坏了。月亮完全被遮掩住,毛毛细雨不住落下。
加西亚一声不响地蹲在遮阳伞下,机械性地把玩着那个还只是半成品的“坦克车灯笼”。
“真可惜,我们为这一天预备了那么久...”他说,“这是我们第一次,一家人一起过中秋节。”
“父亲今晚也没空吗?”我问。
“就是因为他没空,我们才可以一家人过节,”他说,“跟父母住在同一屋檐下,这也未必算是一个”家“呀。对吗,楚宁?”
楚宁没有回答他。她坐在他身旁,正在为水晶梨削皮。削好之后,她把它递给我说,“你哥哥不乖,没有他的份儿。”
“啊,我记起来了。我好像还有功课未做完呢...”我说。
“别说谎,”加西亚说,“别怕打扰我们。我们是一家人。”
“对,这个人才是在破坏气氛呢。”她蹶着嘴唇说。
“喂--”
“吃梨,别说话。”楚宁把另一个削了皮的水晶梨,递到加西亚的面前,碰着了他的鼻子。
我们等待了没多久,雨停止了,月亮终于破云而出。
加西亚站在漆黑一片的晒台中央,闭上眼睛,面向满月。几分钟后,他回到我们身边,催促我们开始点蜡烛和挂灯笼。
“许了什么愿?”楚宁问他。
“唔?”
“你刚才在许愿吧?”
“是的...好吧,也是时候说出来了,”他把我也叫过来,然后煞有介事地宣布说:“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
“胡说,你的生日是在十月。”我说。
“慢着...你是说农历吧?”楚宁问。
加西亚笑着点头了。“我猜你们全都不知情吧?”
“我想,连父亲母亲都未必记得--”我说。
“那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们也没有庆祝的习惯啊。”他说。
“来,吹蜡烛吧。”楚宁递上一个月饼,上面插着一枝蜡烛。
他吹熄了蜡烛,我们鼓掌。
“在月光下举行生日会,是我儿时的梦想,”他说,“由六岁开始,一直等待了十几年,到今年终于如愿了。”
“又躲起来了,真扫兴...”楚宁说。乌云渐渐密拢起来,又开始下雨了。
“不要紧,夜还很长。”加西亚说。
我们唯有躲回遮阳伞下避雨。
“你们知道吗?即使是在八月十五,月亮也并不是圆的。”加西亚说。
“那么,是三角形的吗?”楚宁笑着问他。
“我的意思是,她并不是个完美的圆。”他说,“而且永远都不是。”
“但是,她总会有一刻是完美的,不是吗?”我说:“就在月圆和月缺之间的交界点上...”
“理论上是如此,”加西亚说,“但是,那完美的圆到底会持续多久呢?”
“三天吗?”楚宁问。
“不,少得多了。”他说。
“我想,总会有几分钟吧?”我问。
“若要追求绝对的话,真正的月圆只会维持无限短的时间。因为只要稍微偏差一些,就不是完美了。”
“即是说,真正的月圆虽然存在,持续的时间却是零。是这样吗?”我说。
“就是这样,”加西亚说,“她永远是个”未完之月“。”
“为什么要这样执着于完美?我真不明白你...”楚宁说。
“你说我?我执着于完美吗?”他说,“一点也不,我根本没有资格。因为我所拥有过的东西,从来就不多。
我只是想努力抓着那些剩余下来的东西,不让任何人再把它们抢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