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甜圈和抛物线
十五岁那年的秋天,我突然迷上了篮球。
那时候,只要手边有空的话,我便会不断地把篮球绕着腰部转圈,使自己看起来像是抱着一个橙色的大水泡,或超巨型的甜甜圈。
“你这样做是在打篮球吗?”楚宁有一天这么问我。那时她才搬进我们家不久。
“嗯哼。”我说,“我在进行特训。”
“可是,这样做有用吗?”加西亚问,“篮球的基本不是拍球吗?”
“做这个练习,就是为了让双手熟习拿球的感觉呀。”我说。
“我想问一下,”楚宁说,“在比赛中这样干是犯规的吧?”
“这...我可不知道。”我说。
我跟我的第一位女朋友,就是在篮球场边认识的。以我所知,她是我第一位,也是唯一的一位女球迷。
那一天,我独个儿在作投球练习。她站在篮框后,为我拾起掉下来的球,然后回传给我。
“为什么总是在同一个位置投球?”她问我,“你不会闷吗?”
“刚才就是在这儿投失了,结果输掉了比赛。”我说。
“所以,你在惩罚自己?”她问。
“我在进行特训。”我说,“我要在这个位置投进二百球。”
“现在是第几球了?”
“五十七。”
“来,五十八。”她使劲地把球回传给我。
这位女孩有一把长长的直发。我喜欢看她在走路时,马尾巴在背后轻轻摇摆着的模样,这常常令我联想起催眠师手中的怀表。
这条马尾巴是我们缘份的开始,也可以算是我们缘份的终结...还是别把故事说得那么急,慢慢来...
我们第一次的亲密接触,也是在篮球场边发生的。马尾女孩把我的脸,埋进她的胸脯中...还是说得太急了吗?
在社区举办的街头三人篮球比赛中,我们在第二回合便遇上当届的亚军队伍。在十一分制的八分钟比赛中,我们在两分钟内便以零比十一输掉了。
她挽着我的手臂,倚傍在我身边,不发一语。
在我流下第一或第二滴眼泪时,女孩便把我拉到她的怀里,还一边用手轻抚我汗湿的头发。她的身体散发着薰衣草的香气。
“我说我什么事都没有。我是说真的。”
“我知道,我知道...”她说。
“那不是泪水,只是汗水流到眼睛里去而已...”
“乖乖,别说话。”
“我可以摸你的头发吗?”我问。
她把马尾巴撩到前面来。在抚摸着她的头发时,从我脸颊上所感觉到的,她心脏的搏动,渐变急促...
那时候,我真的很想告诉她,我对输掉球赛根本毫无感觉。
当时的篮球场上,小学组的次回合比赛正在进行当中。看着那些小孩子们互相追逐的情景,泪水便无法制止地涌出来。如此而已。
我记不起来,在这之前,自己有没有在什么人的面前哭泣过。
那时候,我真的很想告诉她,三天前在我家发生过的一件事情。但我最终都没有。
三天前,加西亚带着楚宁,离开了我们的家。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一天她对我说,“你投球的感觉会那么特别了。”
“为什么?”我问。
“因为球的轨迹,”她说,“你投出的球,抛物线比其他人都要高。”
“他们也这么说过。”我说,“他们还说,这是我投球命中率偏低的原因。”
“那你为什么不改正过来呢?”
“...因为如你所说的,我也喜欢把球投得高高的感觉。”我说,“但我又无法解释为什么。”
我继续把球朝空旷的蓝天投出,而她继续站在篮下,为我把球回传过来。
“是因为天空吧?”她说。
“天空?”
“看着你投出的球划过天空时,会有一种被安慰的感觉...”
“...是吗?”
“就好像连埋藏在自己心里面的各种东西,都随着球被推向远远的他方,永远都不再回来一样。”
“那,这样如何?”我使尽力气,把球投得更高,让球停留在空中的时间更加漫长。
“如果投进的话,感觉就更好了。”她微笑着对我说。
“你就别苛求了。”我说。
此后,每当这位女孩的刘海突然低垂下来,把整张脸孔都遮盖着时;
当她在深更夜半致电给我,哭着对我说又做了恶梦时;
当她为了我比往常迟了两天回信,而直盯着我的眼睛反覆问着为什么时,
我就会把她带到我们相识的那个篮球场上,为她投出那种超高抛物线的球。
有时候,她看着看着,就会不自觉地流下眼泪。
有时候,她看着看着,就会不断地逗我说话。
有时候,她看着看着,就会要我紧紧抱着她。
我此生第一次向女孩表白爱情,就是在一个超巨型的甜甜圈中进行的。
她告诉我,她在拍球时,球儿总是不听她的指挥,经常会脱开她的手而不知飞到哪里去。我就教给她那个把篮球绕着腰部不断转圈的练习。
她拥有一条非常纤幼的腰肢。差不多跟小夕的一样纤幼。
我忽发奇想,想到这个练习可以两人同时进行。
我们对站着,靠近得几乎贴着彼此的前额。我把篮球绕过她的背后,然后交到她的右手,她又把球绕过我的背后,然后交到我的右手...
我们被一个很甜很甜,又很大很大的甜甜圈包围着。我们一直盯着对方的眼睛,我的脸发烫而她的脸也变得红通通的。
“我们停下来好不好?”我问。
“...再一会儿,我想再练习多一会...”她说。
“可是你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或许我们可以慢一点...”她说。
“我想告诉你,”我说,“我从刚开始时就一直想着要吻你。”
“...为什么?”
“因为我很喜欢你。”
“喜欢我...又如何?”
“我想你...成为我的女朋友。”
我们接吻。
“我本来是想拒绝的...”她对我说,“可是我知道,我被自己的表情出卖了。原来那是控制不了的...”
我们再度接吻。
回过神来时,我们发现球儿已经滚到很远很远。我们早就吃掉了那个超巨型的甜甜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