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柬埔寨吴哥窟的故事。
“你在摩托车上抱着我的时候,是不是都在想着别的女人?”
自从千秋告诉我说,我在抱着她时偶尔会脱口而出地提起“楚宁”后,我就在不断地思考着为什么。
我并没有常常思念楚宁,为什么却常常会无意识地说出她的名字?
“我确实听到了,楚宁的灵魂在呼唤着我。”我什至在小夕面前也曾这么提起过她。
也许在我的潜意识里,楚宁一直都占据着某个非常重要的位置。
那么,小夕呢?
这个跟我同居了六年的女人,我一直以为自己在爱着的女人,在我的潜意识里又占据着什么样的位置?
为什么我脱口而出的,会是楚宁的名字,而不是小夕呢?
自那天起的每个晚上,我都待在旅馆的露台上,一边看着柬埔寨的月光,一边思考着过去发生在我身上的各种事情。
我看着那弯弯的月亮,渐渐满盈。
在满月的那一个晚上,千秋悄悄地坐在我的身旁,抬起头来迎接着那皎洁的月光。
那天晚上,我对她说了很多话。
我跟千秋说了加西亚和楚宁的全部故事。由巴西龟小杰的死去,而哥哥为我哭泣开始...
加西亚的小提琴生命是如何被剥夺,楚宁又是为了什么而主动放弃了她的音乐生涯...
他们两人是如何邂逅,如何给对方带来了新生,如何在月光下交换了彼此的灵魂...
后来加西亚被父亲痛殴,二人被赶出家庭;被大学勒令退学后,楚宁被家人带返纽约...
加西亚找到了楚宁之后,二人再次私奔;逃到法属留尼旺群岛后,他们幸运地被侨居当地的叔叔收留...
在彼邦生活了四年后,加西亚死去,楚宁归来...
楚宁跟作为她男朋友弟弟的我,在某个晚上交换了彼此的灵魂后,从此便消失于我的面前...
楚宁漫长旅程的第一站,就是柬埔寨吴哥窟,我当时身处的地方。如今她不知所纵,或许在秘鲁的原始森林中。
说完了故事之后,在那个晚上,我和千秋也交换了彼此的灵魂。
千秋拉一拉我的衣袖,我望向她,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在等待着...
...
“喂,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千秋说。
“是什么?”我仍然闭着眼睛,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眉心。从前额微微的暖意得知,千秋应该也在继续着。
“你刚才不是跟我说过,楚宁跟你哥哥曾在八年前交换过灵魂吗?”她说,“那么在四年前,她到底是拿着谁的灵魂来跟你交换呢?”
“...这...”
“还有就是,你说你在四年前已经跟楚宁交换了灵魂,那么,你现在拿着来跟我交换的,又是谁的灵魂呢?”
“...你这么说...”
“你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吗?”
“...没有。”
“如果楚宁在八年前确实跟你哥哥交换了灵魂的话,那么在四年前,”千秋说,“楚宁是拿着你哥哥的灵魂,来交换你的灵魂了。是这样吧?”
“...应该是。”
“即是说,这四年以来在你躯壳里装载着的,并不是你自己的灵魂,而是你哥哥的,”她说,“那就有问题了。现在你用自己哥哥的灵魂,去交换一个陌生女孩的灵魂,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值得吗?”
“这些事情,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我说。
“好了,现在睁开眼睛吧。”千秋说。
我睁开了眼睛。千秋哄上前来,双手捧着我的脸颊,把嘴唇深深地印在我的唇上...
“我不相信什么交换灵魂的,”她说,“与其要那么费神地去感应,倒不如实实在在地接一次吻。这样更能直接地打动对方的心,不是吗?”
“...我不知道。”
“今晚的月亮很美,”千秋转过身来,跟我肩并肩地坐着,抬起头来看着月光,“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完美的月亮...”
“你哥哥是个傻瓜,”千秋说,“即使看到这么完美的月亮,也还是要从什么数学上去挑剔它的完美。那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哥哥曾经对我说过,他并不是为了追求完美而吹毛求疪,”我说,“他只是想努力抓着那些剩余下来的东西,不让别人将它们抢走而已。”
“怎样也好,傻瓜就是傻瓜...”她说,“你这个弟弟也是傻瓜。”
“为什么?”
“因为你只是你哥哥的影子。”
“我没有--”
“你一直在模仿着自己哥哥的经历,你想要像他那般为了独立而挣扎,像他那般有个像楚宁那么温柔的女朋友。”
“我对楚宁并不是--”
“你想要得到楚宁的爱,就像她当年爱你哥哥那样地爱你。因为这是你唯一认同的爱情。”
“够了...”
“你好可怜,一直在迷恋着别人的爱情,并把这当成是自己的。再这样下去的话,你一生都无法爱上任何人。”
“说够了...”
“生气了?”她说。
“不,我只是...”我说,“...怎样也好...停止吧。”
此后,我还是在每天早上继续抱着千秋的纤腰,让她把我带到吴哥窟里去。我们在那里呆到黄昏,然后由我抱着千秋,驾着她的haRleyDavidson把她带回旅馆里去。
因为我们仍然需要对方的温暖。
只是,自从那个晚上的对话之后,我的心里又产生了另一种抽象的感觉。
我觉得自己曾经一度被吴哥窟冻结着的时间,又再度开始流动了。
“千秋,”我问她,“你在柬埔寨待多久了?”
“嗯...到下个月是整整两年吧。”
“两年?为什么?”我惊讶地问,“你没有打算要离开吗?你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那...你呢?”千秋问,“你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真的...”
“我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也经常思考这个问题,”她说,“这个小镇收留着许多赖着好几个月,什至好几年也不愿离去的背包旅行者。
我曾经问过他们当中的很多人,但从来没有谁可以告诉我,他们为什么要来,又为什么要待下来不走。”
“...你也是这样吗?”我问。
“这是个很特别的小镇,因为这里靠近那个吴哥窟。
曾经有个人这么跟我说过,”吴哥窟包容着像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人“。
在这两年来,我几乎每天都在吴哥窟里渡过。渐渐地,我似乎能够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了。
吴哥窟就像一个永远对我们敞开着的怀抱,她永远不会背叛我们,永远待在同样的地方等待着我们。
人有时候会非常渴望有个什么人可以紧紧的抱着她,安慰她。每天骑在摩托车上抱着我的你,应该会明白我的意思吧。
其实我并不介意,你在抱着我的时候想着别的女人。反正我们所需要的,只是一种倚赖和被倚赖的感觉而已...”
“这么说,来到这个吴哥窟的旅行者,都不会再离开了吗?因为他们再也离开不了那种倚赖的感觉了...”我问她。
“倒不是,”她说,“我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这里的旅行者们,全都说不出自己为什么要来。可是当他们要离去的时候,都很清晰地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
只要他们找到了那个理由的话...”
“千秋...”
“什么?”
“我好像...找到自己离开的理由了...”我说。
因为,我有另一个想要到达的地方。
在我启程离开柬埔寨之前的那个晚上,我和千秋才真正地“相认”了。
“你还记不起来吗?”她说,“最初我也有点怀疑,但看过你在旅馆登记的名字后,就确定是你了。
你那个失败者的表情,就跟当年一模一样。”
我们在吴哥窟的重逢,完成了当年因意外(我遗失了她们的通讯地址)而被阻隔了十年的缘份。
这一次,千秋把她的电邮地址写在一张印刷精致的信纸上,仔细地折成小片,然后珍而重之地替我收进皮夹里面。
“这次不要再遗失掉了。”她低下头来说。
“千秋,”我说,“你还没有找到离开吴哥窟的理由吗?”
“当我找到了属于我的理由时,我会去找你的,”她说,“希望我们下次的重逢,不会又是在十年之后...”
“其实,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
“不用担心,我已经习惯了这种模式的离别,”她打断我说,“我是这么一个女人,总喜欢安慰失败者,喜欢帮助他们,看着他们重新振作起来。
当他们克服了失败之后,自然便会回到他们自己的世界里去,没有理由再待在我这儿了。
作为一个女人,我早已习惯了担当这种角色。
当我决定要帮助你,鼓励你振作时,我就已经做好了你会离我而去的心理准备。”
“千秋,我并没有--”
“如果你真的觉得,有点儿对不起我的话,”她看着我的眼睛问,“你愿意接受我的惩罚吗?”
我点了点头。
“好吧,就罚你一个吻。”她闭上了眼睛,抬起头来,等待着...
“应承我,别再说自己是个废物,别再以为自己没了左手便什么都做不成。”最后,她对我说,“你接吻的技术不是很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