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我立即进浴室洗了淋浴。我还穿着三天前的衣服,还带着湿润的内裤黏在自己的身上,弄得身体有点痕痒。
我脱光了衣服,在镜子前站了好一会儿。
残留在我身上的小夕的气味,以及肩膊上被她抓伤的血痕,让感觉抽离的我再一次确认到,
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而真实,往往也是伴随着痛苦的。
两天后,我邀小夕来我家过夜。她对我说过夜是可以,可是却不可以抱她。因为自从那两个晚上之后,她私处的刺痛还未完全消散。
“连续两个晚上...谁都会痛啊。”她说。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呢?”她说,“这是快乐的痛啊...”
可是,她的刺痛却随着时间的过去,而渐渐加剧。再两天后,小夕告诉我那痛处还渗出了血丝。
我劝小夕去找医生检查一下,但她坚持只要多休养几天就好。
“只是细菌感染而已,”她说,“那两天我们都没洗澡,又没有用那个...”
“放着不管的话,真的会自己复原吗?”
“那些医生们只要看一看便会知道,这女孩在之前肯定跟谁鬼混过了,”她说,“这么丢脸的事,我才不干。”
在我家住了一个晚上之后,小夕的病情恶化了。
接下来的两天里,小夕都躺在我的房间中。因为她连一点路都走不了,什至需要我把她抱进洗手间中如厕。
小夕用三张绵被包裹着身子,但仍然冷得发抖。那时候还是在仲夏。
我关掉了房间中所有的窗子,把空调的温度调教到最高。坐在床边的我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但小夕还是没有流出一滴汗,而双腿还是冷冰冰的。
小夕依然坚持着不要进医院。
“你试试看去叫救护车,”她说,“我会从此永远消失在你的面前。永远!”
“可是,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你在学校的那个晚上,不是说过要照顾我,要让我幸福的吗?”她说,“不是说过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我走,要我留在你身边的吗?”
“...”
我应承了小夕,不会把她送到医院里去。我会一直留在身边照料她。
待小夕入睡了之后,我摇了救护车热线。而直到救护员慌忙地为小夕带上氧气罩时,我才知道她原来不是睡着,而是昏迷了。
医生的诊断说,小夕患的是急性尿道炎,和轻微的肾脏发炎。
在每次接受完静脉注射治疗后,小夕都会绻缩在被窝中不住颤抖。那种不自然的剧烈颤抖,从她软弱无力的指尖,传达到我总是焦虑地汗湿着的掌心中。
我很想为痛苦的她做点什么,但是她在住院的最初几天里,都不肯跟我搭话。我唯有默默地为她打点一切,尽可能留在身边,握着她的手陪伴着她。
三天后,她终于忍耐不住对我说话了。
“你完全不懂得照顾病人啊。”
“...”
“总是把我的东西弄得一团糟...每天晚上我都要自己再收拾一遍啊...”
“对不起...”
“昨天要你买的洗发水呢?你不会忘了吧?”
“在这里...”
“买错了啊...这是乾性发质专用的,”她说,“你摸摸我的头发。来...摸摸看,那怎会是乾性的发质啊?
不是吩咐过要你买中性的吗?”
我转过头来,一声不响地离开了病房。
当我气喘吁吁地回到病房中,把一瓶中性发质适用的洗发水递到小夕的面前时,她咬了咬嘴唇,然后盯着我的眼睛看。
“你跑到哪儿买来的?”
“这附近有几间便利商店,幸好刚巧有卖这个品牌的。不然的话就要乘车回市中心去了...”
“...到这边来,”,她说,“扶着我...你连怎么把病人扶起来都不懂吗?别抓手肘,提着腋窝...就是这样...”
把小夕扶进洗手间里后,她要我把门反锁起来。
“你没有试过替别人洗头发吧?”她问我。我摇头。
小夕要我为她脱掉上衣,然后用浴巾盖着她的肩膀。我依着她的指示,为她仔细地洗了头发,又为她按摩了头皮和肩膀。
回到了病床上之后,小夕悄悄在我的耳边说:“你的技术真差劲。以后都不再让你洗了。”
说着,她轻轻咬了一下我的耳朵。
剩余下来的住院日子里,小夕钜细无遗地指示我,应该如何照顾她。
当我有什么做得不够好的时候,她便会埋怨地盯着我的眼睛,然后用手指指示着那需要改善的地方。
到小夕出院的时候,我已经熟记了整套照顾病人的过程,再没有被她埋怨了。
让我最有满足感的是,在我第五次为小夕洗头发的时候,她竟然罕有地哼起歌来。
“刚才是不是很舒服?”回到病房之后,我在小夕的耳边悄悄地问。
“才不告诉你...”她脸红着说。
出院之后的第一个晚上,小夕住在我的家里,还是没有回去“妈妈”的家。
因为我们再也忍耐不了。
抱她的时候,我不断提醒自己要温柔一点。那个晚上,我们温存了好久好久,好像这次结合会持续至永永远远似的。
在如此难舍难离的气氛下,我向小夕提出了同居。
“我舍不得你。请你不要离开我...”我说。
“拜托,我回家而已,又不是永别。”她说,“你不想我回家吗?那我先打个电话--”
“不是这样...我想你一直留在我身边...”
“可以呀,所以说让我--”
“我想你把这儿当作自己的家。”
“认真的?”她盯着我的眼睛问。
“你不要再回那儿去了...”
“...那我总要回去收拾行李吧。”她说。
两个月之前,我跟小夕什至还未知道对方的名字。
我只知道这位喜欢穿迷你裙的女生,有着一条非常纤幼的腰肢,在这个夏天的校园里可说是出尽了风头。
而当我们决定同居,让对方成为自己最亲密的夥伴的时候,夏天什至还未完结。
这一切就像是一连串冲着我俩而来的台风。这些台风把我们吹得东歪西倒,但却使我们紧紧抓住了对方,生怕稍一放松就会被吹走,从此就跟对方永别似的。
然而,当小夕提着她的红色行李箱,搬进我的房间时,我满以为最后一轮台风终于过去,终于可以有一点平稳而和谐的生活了。
但是,原来还有另一个考验,早就在等待着我们。
游记
逗留在河内期间,再没有发生奇妙的邂逅,也没有遇上骗子。
就像在胡志明市那短短几天里所发生的事情,已经把我的好奇心和意志力都挤得一滴不剩一样。我几乎在到步的当下,便对这个城市产生厌倦的感觉。
我想要离开越南,但是对下一个目的地却全无头绪。
其实也并不是全无头绪的。
其实从一开始,我选择柬埔寨吴哥窟,作为我旅程的第一站,这已经是一个非常明显的暗示。
我正在有意无意地,重覆着当年楚宁的旅程。
从吴哥窟到金边,到胡志明到河内,下一站很明显地,一定是昆明,然后就是丽江。
只是,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楚宁早就离开了柬埔寨和越南,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横越过亚洲大陆而到达欧洲,现在正身处南美洲的原始森林中。
我是不可能在这条她在四年前已经走过的路线中,跟她碰面的。
既然楚宁已经不在了,那么我在这一趟旅程中,到底想要追求什么呢?
我不知道。
我只是无法不跟随着这条路线前进,我的想像力无法容纳别的可能性。
在河内迷失了一个星期后,我买了一张单程火车票,从陆路进入中国国境,抵达昆明。
我没有在昆明逗留多久。我立即转乘豪华舒适的大型旅行车,继续北上前往丽江。
一个星期前,我还身处在气温高达四十度的赤道城市中。我来到丽江之后,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事物,却是玉龙雪山。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亲眼看见雪山。
丽江晚上的气温,只有摄氏十度左右。清晨的屋檐下什至会看到垂下的冰柱子。
绻缩着睡了一个晚上之后,我在第二天到市中心去重新买一批能够御寒的衣物,并把大部分的夏季衣服都丢掉了事。
我猜想自己或许会在这里,逗留很长的时间。
甫抵达丽江的时候,我就有一种预感。
这里也许是我旅程的终站。
记忆
我们的同居生活才开始了几个星期,小夕便告诉我说,她已经有两个月没有来月经了。
算起来,这次意外的起因,又是在雷朋房间里所渡过的那两个晚上。
正如我在前面说过的,我问雷朋借了钱,然后说服小夕马上把孩子处理掉。
“我不要再到医院里去了。我.说.不.要。”她说。
“那怎么办?就这样让孩子生下来吗?”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她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说,“那你到底想怎样呢?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我也知道不能够再等了...可是我真的不想看医生。我好害怕。”
“不用害怕的,乖乖...”我说,“我会在你身边陪着你的。”
“你当然不会害怕,”她说,“躺在手术床上的人又不是你。痛的人也不是你。”
“...总之...我就跟医院预约在这个星期天,好嘛?”
“我说过我不要去医院!”
...
就这样没完没了了好几天,小夕才不情不愿地跟我一起到广州去。
从手术室走出来的小夕,嘴唇苍白,眼神唤散,被汗水沾湿的头发黏在前额和脸颊上。她蹒跚地走到我的身旁坐下来,把手伸过来找寻我的手。
除了深深地印着这表情之外,我的脑海只余下一片空白。我一直在发呆,直至小夕掌掴了我的脸。
“你没事吧?”她问我。
“没什么...”
“那走吧。”
“现在就走吗?”我说,“你不用多休息一会儿吗?”
“我不要再待在这儿。我要回家。”她说。
回程的时候,我一次又一次地回想起小夕刚才的表情。
我也想起一个月前,小夕在我们的房间中,因为发冷而不住颤抖的模样。
接着,是一幕幕在医院中看着小夕受苦的表情。我坐在床边看着颤抖的她,完全无能为力,还因为自己不懂得照顾病人而给她增添了麻烦。
在两个月前,我曾在公车上跟她表白,她犹豫未决。而在那个晚上,我拼命想要躯散她的疑虑,努力劝服她相信我,相信我会让她幸福。
而两个月后,几近虚脱的小夕,刚刚打掉了怀中我的孩子,倚在我的肩膀上歇息着。
这样就叫作“让她幸福”吗?
想到这里,我的视线开始模糊。
我在拥挤的列车车厢中,无法自控地低声啜泣。
“别这样,所有人都在看着我们了。”小夕对我说。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她说,“对不起...小夕...对不起...”
我边哭着边扶着小夕回家。她不断为我擦眼泪,但是泪水仍然不住淌下。
回到家里后,我跪在床边抱着小夕,不断对她说对不起。
“你是不需要对我说对不起的...”她对我说。
“可是...都是因为我...”
“伤害是永远无法避免的,”她说,“从你不小心把我从阶梯上推下来那天起,我就已经有了这个心理准备。
只要我们还在一起的话,我们将会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对方...而这些伤害,并不是随便贴一张oK绷便可以治愈的。
可是,那又如何呢?
在一段爱情关系当中,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呢?相比起我们拥着着的那些重要的东西,偶尔受点伤害又算什么呢?”
“你会令我幸福?”在大学校园纠缠的那个晚上,小夕这么质问我。
“是的。”
“也会永远保护着我,不会伤害我吗?”
“是的。”
“你如何保证自己能够做得到?”她说,“凭什么去保证?”
最终,我还是没有向她保证过什么。那么,她为什么还要相信我的话呢?
“你真的确定,我们就是对方正正所需要着的那个人吗?”
“...”
“你确定吗?”
“...”
“你确定吗?”小夕盯着我的眼睛问。
“...”
在那个晚上,最终我还是没有向她确认过自己的心意。那么,她凭什么去相信我的心呢?
跟小夕同居了四年之后,我突然决定抛弃跟她努力建立起来的生活,独个儿跑去上海工作。
回来之后,我又厚着面前地求小夕再相信我一次。
“究竟我在前生做了什么样的孽?为什么我总是无法拒绝你?
我已经忘记了,当初为什么会选择你,又为什么会变得如此信任你。”
最终,她还是原谅了我。
但是,在一年之后,我又再次抛弃了小夕,独个儿来到柬埔寨吴哥窟。这次什至连自己都无法解释为什么要离开她。
她很有可能还在等着我。要是她还在一直等着我回来呢?
我也很想知道,像我这种人,到底有什么值得女人去信任呢?
游记
丽江是一个没趣的城市。沿着小河兴建的乡土建筑,大都改建成外国人喜欢的露天酒吧,和贩卖土产的商店。
音乐会上所演奏的,也不是纳西族的传统音乐,只是非常普通的热门中乐歌曲。
只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我便把整个古城区都逛了一遍。
吃过晚饭之后,我怀着失望的心情,打算回旅馆休息。
我在旅馆房间的窗前,看到一个热闹的景象。
数百名纳西族人和外国游客,在古城的中央广场上,手拉着手围着圈子在跳土风舞。
那些歪歪斜斜的,断裂的,互相重垒着的圈子,就像很久很久以前,我所饲养的巴西龟在画纸上胡乱爬行之后的痕迹。
在当时算起来,那已经是七、八年前的旧事了。在那个晚上,加西亚、楚宁和我,渡过了唯一一次只属于我们三个人的中秋节。
“若要追求绝对的话,真正的月圆只会维持无限短的时间。因为只要稍微偏差一些,就不是完美了。”
“即是说,真正的月圆虽然存在,持续的时间却是零。是这样吗?”我说。
“就是这样,”加西亚说,“她永远是个”未完之月“。”
“为什么要这样执着于完美?我真不明白你...”楚宁说。
“你说我?我执着于完美吗?”他说,“一点也不,我根本没有资格。因为我所拥有过的东西,从来就不多。
我只是想努力抓着那些剩余下来的东西,不让任何人再把它们抢走而已。”
我走出旅馆,来到中央广场之上。走进人群当中,被他们包围着。
某位穿着纳西族传统服饰的女孩子,突然跑过来牵着我的手,把我拉进他们正在高速旋转着的圆月之中。
我学着那位女孩子,又主动牵住了另一位孤独的旅行者...
在那个晚上,我们都变成了月亮的一部分。
每一次音乐停止的时候,广场上环环相扣着的圆月们,都会同时解体。而当乐队再度开始演奏的时候,我们又再重新地组合出新的圆月。
就这样忘我地投入在这简单热情的舞蹈之中,一句说话突然清晰地闪过脑海。
“我想回家。”
从丽江回程的那一个早上,我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有接近三个月没有查看电子邮箱了。
我利用等待公车的空档时间,光顾了车站旁边的网吧。
我打开了电子邮箱,发现有二十六封未读的新邮件,一直在等待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