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脸轻蔑神情是在李亦杰脸上从所未见。沈世韵见着自己下属便这等不堪一击,几乎当场气炸。“啪啪”两下击掌,宫外又冲来一群奇装异服之人。因李亦杰全无动作,这群人几个起落,立时又将他围在正中。李亦杰此时真有些无可奈何,叹道:“你还想玩什么花样?当真要置我于死地才甘心?难道我与你,就有那般深仇大恨?”
沈世韵微笑道:“不敢。本宫知道李盟主武功高强,收拾我这几个家丁,不过是小菜一碟。就请你再陪他们玩玩,也好让我开开眼界。”李亦杰不耐道:“再来多少人,结果都是一样的。如果你手下的人真有能耐杀我,你又何必再软硬兼施,逼我合作?只不过你要是再让这些人挡我的路,或许我出手,再不会手下留情。”沈世韵沉下了脸,道:“话不要说得太满。这一些话,等你胜了他们再说罢。”
李亦杰双眼紧闭,听风辨形,将每人所处方位详查分明。先向右首尝试出手,仅为促使阵型运转,才能设法破除。不料第一招便感到一阵强大阻力,一惊睁眼,另一招后发先至,又已攻到面前。这与先前的寻常侍卫攻击,大不相同。李亦杰微感诧异,终于正视起对手来。但他要想认准一处进攻,突破空隙钻出,敌阵运转便会陡然加剧,与一人交手,似乎同时隐藏着无穷无尽之敌。即使打倒一人,下一刻也会立时涌上人手补足,就如永远也打不尽一般。而要寻找出路,仿佛处处都是敌人。即使跃到半空,也会同时有人跃至相同高度,再来与他交手。等他身形下落,底端便会再度有敌人迎上,趁他身在半空,无法还招闪躲之时,抢先攻他下盘。沈世韵双手抱肩,冷笑着观看场中形势,面上却无半分焦急。仿佛此战结果与她无关,又如早认准李亦杰必然落败,根本无须担扰。
李亦杰再度落回原地,踩中两人兵刃,艰难跃开,还剑逼退攻势。叹一口气,做个“停战”手势,道:“行了,这就是作为夏庄主交换的好处?”
沈世韵极是自得,微笑道:“本宫早已提醒过你,话不要说得太满。这阵势可是由夏家祖辈世代遗留下的精华,别看自各方面论来,夏氏一族未必堪居首位。但单就此阵而言,却是无人能出其右。就连原城主人也亲口说过,他破不了这个阵。传衍至今,夏庄主本人对机关算术一类又兴趣不小,经多年传承发扬,早已变得更为完美,无懈可击,即使是你李盟主,也难以从中脱身。本宫说得如何呢?”
李亦杰苦笑道:“看来,你就想借此阵困住大内高手,令他们不能再阻挠你……果然计划周到。”没等沈世韵得意的神情维持多久,忽然话锋一转,道:“不过真要说来,这阵势也不是破不了。只要先以极快的速度将守阵之人杀尽,自然也就无法再维持阵型。只不过……是我不愿多造杀孽而已。”沈世韵神色微变,即复如常,微笑道:“原来如此,不愧是李盟主。可惜……”那群人就如凭空得令,同时抬起兵器,自各处方位出手,制住李亦杰上、中、下三路,令他连微微抬手也难以挪动,更别提运用内力伤人。沈世韵悠然道:“现下却又如何?你的分析判断或许惊人,论武功,他们也及不上你,但可惜的是,你有弱点。即使到得最后关头,仍能被人反将一军。就为那无稽的感情,将自己落到如此被动,永远成不了真正的强者,唉,你说,值得么?”
李亦杰道:“感情并非无稽,如果自己所要守护的人不在了,纵有再强大的势力,你也不会感到快乐。再说了,要是每个人都如你一样没有感情,你又如何再利用感情?若不是皇上当初错看了你,你到现在也不过是在沉香院一个弹琴唱曲的姑娘,因为你卑微的地位,由人欺压,是么?又怎能有今日给你玩弄权柄之机?”
沈世韵眼里闪过一丝忧伤,道:“本宫与你所走的,是不同的道路。你是不会理解的。”李亦杰怒道:“既然知道,又何以强求我来理解你?还不放我走?”沈世韵道:“放你走不难,只是本宫不喜欢受人拒绝。”李亦杰怒极反笑,道:“我也不喜欢受人威胁。”
沈世韵瞪眼道:“你不喜欢有什么用?现在一切由本宫做主!连你也自己也正处于我的掌控之下,有什么资格来说愿与不愿?”李亦杰冷笑道:“韵贵妃,如果你以为我会因为贪生怕死,就向敌人妥协,那是你看错了我李亦杰。”说话时却为不经意间流出的词语暗吃一惊,接着只觉可悲,不知这个自己一心要保护的女孩,几度轮转,何时竟已成了最强大的敌人。沈世韵并未留意,道:“不错,本宫知道你不在乎自己性命,我也从没想过叫他们杀了你。不过……若是对你那个‘最重要的女人’下手,却又如何呢?本宫尽可将你困在此处,再另行指派杀手,去对付南宫雪。唉,这种事,可不是做不出来……你知道的,我正是一个‘颠倒黑白,公报私仇’之人啊,你要怎么办才好呢?”一面轻轻抚摸着指甲,好整以暇的瞟着李亦杰,一副早已吃定了他似的闲散。
李亦杰额前立时冷汗直流。他知道沈世韵与旁人不同,向来不会凭空唬人。她能怎样威胁别人,必然筹备已久,甚至一等对方做了否定答复,便将立即着手施行。此时唯有先答应下来,再见机行事。反正自己的信用,在沈世韵面前早已不必讲究。咬牙道:“好,你算是将我逼到绝路上了,我还有什么取舍的余地?不过在行动之前,先允我到少林寺走一趟。”沈世韵挑了挑眉,道:“又在想什么法子拖延了?一个大男人家,行事还如此婆婆妈妈,好没出息!不过这南宫雪嘛,看来果真是你的软肋,你还是趁早杀了她的好些……”李亦杰怒道:“是不是软肋,这个不劳你操心!但我发誓,你要是再敢伤害她,即使拆了整个皇宫,我也定要你付出代价!你不要以为这种事,只有那个人才会做。”沈世韵冷笑道:“就好像兔子急了也咬人一样么?好好,本宫不来管你。不过你总不会受到这点挫败,就从此心灰意冷,打算剃光了头发当和尚去罢?”李亦杰道:“政变一起,无论朝野上下,都将死伤无数。身为武林盟主,却要反其道而行,替你去做这种事,我于心有愧,但因情势所迫,不得不然。因此我须得先到少林寺烧几炷高香,在佛祖面前忏悔,请求饶恕我的罪过,好歹能让我的良心稍安……”
沈世韵冷笑道:“李盟主,本宫不知该说你什么才好。或许是你的江湖经验还有所欠缺,又或是你的思想本就是这等幼稚。官场上正是你争我夺,司空见惯。身居高位者,谁也不可能真正两袖清风。我可以明白给你说了,即使有些表面清正廉洁的官员,那也不过是伪造出的假象。只因他在私底下做的丑事,没给旁人知觉罢了。你同本宫地位相似,作为武林盟主,我想你该知道这些隐秘。你在这个位子上,要想坐得长远,还不知对你以往的生活及愚昧的观念将有多大的颠覆。要是每做一件身不由己之事,你都要焚香祷告一番,有多少的罪容你尽恕,有多少良心容你去偿?”
李亦杰叹了口气,道:“娘娘功力高深,能在死尸群中从容谈笑,在下自忖不及,佩服无已。宁可不做武林盟主,我也不愿在官场中迷失了本性。我虽答允助你,但若是心头始终挂着障碍,只怕到时处处扯你后腿。倒不如容许我以自己的方式,让自己能够接受这一桩罪恶。”沈世韵冷笑摆手道:“好罢,好罢,你李盟主就是个仁善君子,时时刻刻,都要为自己的罪过诵经超度。你不能理解,本宫也不勉强。但若是你想借远行少林寺之机,以此落跑,那就是大错特错了。我劝你如有这般念头,还是趁早打消。”李亦杰道:“无所谓啊,反正到时你也会派几个人监视我,是不是?我就是逃到天边,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沈世韵妩媚一笑,道:“知道就好。李卿家慢走,本宫不送。”
李亦杰回头望了她一眼,逃也般的离开了吟雪宫。此行后他果然径行前往少林寺,虽不似此前所言的“烧香拜佛”,而是他心中杂乱思绪时刻添堵,若不能尽早一吐为快,只怕再也难以平心静气,去应付来日交战。并不是说与身旁的朋友说不上话,一来是不愿令他们担心,二来由旁人劝说,难免主观意识过于鲜明,对他判定何去何从,实为不利。在此状况下,还是去听些说禅讲经,能够助他理清思路。眼看大战在即,却抛下众人远走,他也同时暗暗发誓,这份不管不顾的自私枉为,定然是最后一次了。
数日之后,李亦杰终于到达了少林寺。门前知客僧上前迎接,道:“李盟主,今日怎地有空大驾光临?既然要来,也不说先遣人送个信儿来?”李亦杰同样施礼,道:“佛门重地,是在下卤莽打搅了众位大师清修,已然过意不去,还怎能大发拜帖,倒似自己是大人物前来耀武扬威的一般?”那知客僧笑道:“李盟主客气了。少林寺虽是佛寺,究竟身在俗世,依旧受盟主管教。您有任何命令,贫僧等仍当凛遵。却不知李盟主亲自前来,有何指教?”
李亦杰叹一口气,觉得自己此行确也是卤莽了些。但此事若不能尽早解决,对武林伤损更甚。最终仍是私念占据上风,道:“在下于释道、世情均有些疑惑之处,百思无解,特来请通智大师指点迷津。两位可否带我前去参见?”一名知客僧面有难色,迟疑道:“这个……不是敝寺拉架子,只是方丈正在接待一位远道而来的施主,两人在大雄宝殿商谈已久,周围看守的弟子也尽数遣退。李盟主要想拜见方丈,恐怕还得暂候些时。”李亦杰奇道:“能让方丈亲自接见?看来那人来头倒不小啊?不知却是何人?”那知客僧道:“贫僧也不知道。方丈大师的事,我们无权过问,实在对不住李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