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忽道:“那玉玺……朕保管在一个十分隐秘之处。若不由人带路,任何人都不可能找到。”立时三人目光都转了过来,要极力听清这具有莫大干系的一句话。顺治仿佛有意吊人胃口,道:“各位既然都想要这玉玺,朕就顺应众意!只不过玉玺只有一份,还要请你们两方先分出个胜负来,朕才能将玉玺交给胜者。”玄霜抱着双臂,脚跟迅速向外一转,身形如陀螺般转动,转眼已与沈世韵岔开一段距离,冷冷地道:“不是两方,是三方。别将我跟那个女人扯在一起。同样的结果,也可有千百种不同的目的、不同的缘由。她拥戴我继位,是想让我作为她的傀儡。而我,则是为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才去争夺皇位。两者互有本质差别。”顺治道:“那样更好,多一方加入,可看性也会增加一分。三位尽请使出浑身解数,大争一场便是。”他一力鼓动三人相争,好似眼下要争的不是他的皇位,而是另一件毫不相干之物。而他也不是争夺物的主人,不过是这场闹剧的一个看客。
多尔衮是最早恢复冷静,道:“韵贵妃,凌贝勒,别上了他的当。我猜皇上的目的,正是要在咱们当中行使反间计,等到各自实力大损,就再不具备同他相争的能耐,他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收拾下咱们这群‘反贼’……咱们还是先齐心协力,令他交出玉玺,再来以武相争,定夺归属,二位以为如何?”玄霜冷笑道:“哟,这一会儿又是盟友了?风向转得挺快啊?”多尔衮淡淡道:“你这么聪明,老实说,本王不忍心与你为敌。不如你先与我结盟,等整垮了韵贵妃,你仍然是隶属于本王一边的势力……”
玄霜冷笑道:“等目的达到,再来进行盟友间的背叛是么?明知如此,何必再费心结盟?好比你明知前面是悬崖,是不是仍要义无反顾的往里头跳?”多尔衮微显不悦,道:“那是两码事。”玄霜道:“哦,那就是先千辛万苦的走过了独木桥,再回过身来,毅然决然的跳下万丈深渊?”多尔衮最怕的不是申辩说理,反倒是玄霜看似头头是道的胡搅蛮缠。给他强辩的直有些哭笑不得。
顺治叹一口气,道:“皇叔,相较之下,或许朕可以考虑答应你的要求。但你要先回答朕一个问题。答案令朕满意,才算成交。”多尔衮仿佛陡然间看到希望,忙道:“没问题!皇上只管开口,别说是一个问题,就算一百个,一千个,本王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为官至今,早已修炼得处变不惊,此刻是多年来,头一次在小辈面前显露强烈情绪。但有道是,无论做任何一行,要想胜过旁人,便不能让他了解你真正的想法。一旦表露心绪,也就离败局不远了。
玄霜冷哼道:“别忘了附加条件。不管你说得再如何完美,只要皇阿玛说一句不满意,你仍然没有任何指望。这何尝不是拖延时间?但如今宫中上下,不论哪一方势力,都是您的敌对一党,您还指望谁来救你?要说起来,你实在没什么错处,走到这一步,儿臣为您可悲。但皇位之争,向来便是如此残酷,寸许都不容有失。”
多尔衮听得玄霜所言,才想起顺治所开条件的诡诈,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皇上所说的满意,能否先拿一个评判标准出来?要是全凭你一时起意,只怕是请来天下最能言善辩之士,也不能面面俱到……又或是你要出一个刁钻古怪的题目,便是天下最博学之士,也不得而知?”
顺治道:“你放心,朕是诚心求教,却不是有意难为你。请问那遗书上所言,究竟是不是事实?朕的身世究竟是怎样?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太宗皇帝又是怎么驾崩的?”这连珠炮般的问题击得多尔衮当场怔住,真是答也不妥,不答也是不便,好一会儿才勉强挤出一句:“这……这好像不是‘一个’问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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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疆连绵数十里,曙光微醺中,仍在进行着千篇一律的战争。旌旗避空,锣鼓喧天,一丛丛血花溅染,一片片刀光剑影,一个个人影倒在血泊之中,一条条生命消逝在铁蹄之下。不论是李亦杰所率领的正道人士,或是边关派出攻城的将士,个个都杀红了眼。若是让旁人分辨,定然辨不出正邪。或许世上本来也没有绝对的正邪。这些兵将,自身并不愿杀戮,都是奉了主公之命,不得不成为嗜血的修罗。谁知他们心中同样渴望着蓝天,渴望着享受平等的待遇,享有毕生所追求的自由?李亦杰此刻虽自负为正义之师,但他所做的,同样是一场残杀愚民的恶行。一般的是杀戮,一般的得到谩骂和欢呼,唯一的差别,不过是立场不同的人所给予的罢了。
此时的李亦杰凝望战场,思绪万千。他作为主帅,却并未亲自上阵杀敌,而是在一旁敲击着战鼓,鼓舞士气。这对他而言,也只能尽到微乎其微的一点心力。七煞圣君江冽尘一身黑色长袍,眸中鲜红,这充斥着鲜血的战场更令他极大程度的兴奋起来。令人一眼望去,从他恶魔般的气势而言,便知他就是那个带来杀戮与死亡的魔鬼。李亦杰一面敲击进军鼓点,顺便向他瞟去一眼,只觉他这等孤绝傲世的身影,似乎有几分眼熟。正寻思着,江冽尘忽然转过头,道:“干什么一直盯着我看,想什么了?”
李亦杰叹了口气,脑中的念头逐渐清晰起来,道:“我在想,咱们七年前初识,闯荡江湖,寻找武林至宝断魂泪,那时也曾像现在这般并肩作战。但在我脑中,这些记忆都已经很久远,仿佛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不想借着平定战乱之机,还能让我寻回昔日的感受。不过,恐怕这也是最后一次,等从战场上回到中原,咱们就又是不共戴天的敌人,早晚都要一决生死。本来这只是咱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但就因同时关系到武林运数,才会使正邪双方加倍关注。”心中默默叹息,如果还能够选择,他更愿意的是做一个普通人,和妻子一齐耕田织布,晚上在院落细语,抱着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娃娃,何等轻松惬意。而不是做一个背负了太多责任的武林盟主。
江冽尘却并未受他语气所感染,淡淡地道:“你终于承认了,你不过是利用本座,替你平定战乱。本座之所以答应你,不是为你那三个荒唐的要求,也不是你讲的见了鬼的故事,那是因为……今天是咱们最后一次以兄弟相称,也是最后一次,彼此都还活着时的面面相对。将死之人,本座向来给他最大的仁慈。”李亦杰却未立即反驳,道:“因为他再也不能威胁到你什么了,是不是?其实你不断的杀戮,既是想证明自己,同时却也是在害怕罢?你害怕失去如今拥有的一切,怕有人会令你失去现在的地位?这算哪门子的仁善之心?”江冽尘淡淡一笑,道:“你又何尝不是?都说无知者无畏,但凡是任何一个有思想的人都会恐惧,因为他在人世上有所牵挂,有自己割舍不下的东西。你最怕的,还是本座会伤害你身边的人,是不是?你害怕失去他们,为了掩饰这份恐惧,或者是勉强自己不去相信,你要用不断的战斗,以及拼命的违抗我,来坚定你自己的决心?”
李亦杰苦笑一声,道:“我现在才算相信,最激烈的对头,同时也会是最亲密的朋友,这句话是何等精辟。其实咱们很相像,你我都是孤独的人,为了得到别人的认同,为了不被人抛弃,所以拼命的努力,拼命的想守住唯一抓在手中的那一点东西。要是有人想来动摇,那是不惜赌上性命,也要同他一争到底的。所不同的,只是你我一个是正,一个是邪,正邪永远不两立。这不是咱们的问题,是时代的悲哀,千百年来都是如此。如若正邪两道有所牵扯,则会被人认为是离经叛道,受尽千夫所指、白眼唾弃……其实从客观看来,咱们又何必非斗不可呢?我时常在想,假如我不是代表正义的武林盟主,你也不是立志毁灭世间的邪教大魔头,也许,你我倒可以成为一对很好的朋友。一起喝酒聊天,一起愤世嫉俗,一起切磋武艺……”
江冽尘微感诧异,道:“俗话说物极必反,在这边关严寒地带,倒让你的话变得多起来了。哼,我才不相信什么该死的天道运数,自己的命,本就该由自己掌控。什么是正,什么又是邪,你们所谓的正道,一言一行,又比昔日之祭影教好过多少?你应该也很清楚罢,只是对师门可笑的忠心,再度蒙蔽了你的双眼,令你不愿,也不敢去面对。假如时至今日,你仍在执着于无谓的正邪之争,那才是真正的荒唐愚昧!……不过,听你方才所言,似乎对与本座为敌,终于有所悔意了是么?那好,我就宽宏大量地饶恕你曾经的不敬之罪了,从此以后,你就与我联手便了,咱们平起平坐,一起参窥武学至理,一起得到世间最崇高的权势,让所有人都匍匐在咱们脚下……相信以你我之能,绝非难事。”
李亦杰摇了摇头,道:“多谢阁下相邀之美意,恕在下另有理想,难以从命。其实咱们都没有错,只是造化弄人,既然站在敌对的立场,唯有选择不同的道路,在反复的纷争中,最终分出个胜负来,才能给天下一个交代。”在两人眼中,均觉对方是不明事理,一意孤行,偏生规劝不得,各自无趣。江冽尘也放弃了拉拢李亦杰,目光投向战阵中厮杀的众将士,目光微显嘲讽,淡淡地道:“你看如今战局,你手下那群人本来算不得何等高手,当真交起手来,仍能呈压倒之势,你可知是何故?”李亦杰皱了皱眉,不耐同他打哑谜,道:“你到底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