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冽尘冷笑道:“本座是何意,你李盟主应当很清楚才是。你带这群人上战场,为的就是在我面前逞威风,好让我看看你的将士训练有素,战无不胜,是不是?好教我知难而退,不再寻你们正道武林的麻烦?”李亦杰道:“知难而退是不敢,至少也能让你明白双方差距,总该有所收敛。”他的意图虽给对方料中,却与目的无所偏差,也不多言隐瞒。
江冽尘没向他多看一眼,道:“未战前先将底细示于人前,是最愚蠢的行为。你当了七年的武林盟主,竟仍是不知这个最浅显的道理。况且本座看来,真正不明双方差距的,好像还是你罢?你有什么资格向我示威?就凭这群虾兵蟹将?那好,我就让你稍稍体会一二,免得给你小瞧了。”李亦杰不等作答,忽觉得他身上陡然散发出一股强烈杀气,本想效仿着他故做不屑,目光却早已带动着他转过头去,就见江冽尘全身尽被一团红光笼罩,眼中闪现出残忍嗜血的红芒,仅一瞬就从地面升上三尺高空,傲视战局,气势真如君临天下的王者,余光扫了李亦杰一眼,随手一挥,一片刺眼的红芒撒下,“轰”的一声巨响,方圆百里的土地齐受剧震。面前腾起阵阵硝烟,李亦杰抬手护住头脸,运上全身功力,才免于受震动波及。然而他身子却也在其中左摇右晃,就如大海中的一叶小舟。许久之后,硝烟才逐渐散去,李亦杰第一眼所见的仍是那冷血杀神般的背影,惊问道:“他们呢?他们都在哪里?”江冽尘冷哼一声,道:“愚蠢的东西,你不懂得自己去看么?”
李亦杰心中升腾起一阵不祥预感,单听这语气中藏不住的自得,也知他刚才定是做了一件值得他沾沾自喜之事。然而对他而言,唯有亲眼看着一条条鲜活生命的消逝,才能令他欣喜。天空阴沉得似乎立将降下一场暴雨,洗刷这人间的罪恶。烟尘已全然散尽,只见以李亦杰脚底所踏之处为中心,呈圆弧状向四周延伸,方才的战场只剩得一个巨大的深坑,仍有几处化为焦土的地面升起白烟,虚虚实实,袅袅升空,就如给死亡奏响了号角,又如同带着一个个不甘的灵魂走向往生。放眼四周,大坑中躺的尽是尸体。不论是己方或是敌方士兵,都一动不动的伏在地上,似乎只有铠甲上大片漫延开的血迹,才能证明他们曾经实实在在的活过,而不是从混沌初开时便是冷冰冰的死物。看他们的脸色,还停留在方才厮杀的狰狞中,只怕这一场劫难降临之时,他们还幻想着尽早结束战斗,便可回家去喝几斤烧酒,抱着老婆暖炕头。他们连痛苦都还未感觉到,就已经不知不觉的离开了人世。遥想初生之时,在他们本人不也是无知无觉?生命的诞生和消逝,都是如此偶然,在颠倒的笑声和哭声中经历生死,唯有两边那一段无边的虚空才是真实,中间夹杂的这一程年岁,反倒成了莫名其妙的产物。都说好男儿该当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身后却连一个哭灵的人也不曾见,任何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将,或许同样可以成为支撑背后某些人的一片天,而至今日,却是死得一文不名。若说生命的诞生,就是为着孕育将来的消逝,他为何又会因这个必然进程的提前,感到如此痛心?更兼是为一群于自己非亲非故之人,李亦杰目睹着眼前惨象,竟而眼眶湿润。
死亡在一些人眼中,是深刻的罪恶;在一些它的创造者眼中,却是最值得自得的产物。江冽尘冷笑着看了李亦杰一眼,似乎对他眼下的表现既感不屑,又有几分满意,道:“你看到了没有?这就是魔的力量。顷刻之间,可以让你的哪怕是十万大军灰飞烟灭,于本座自身,却无半分损耗。你却拿什么来跟我斗?你纵然拼上性命,也不过是我手中消亡的齑粉罢了。”
李亦杰咬紧牙关,避免在他面前露怯示弱。谁能想到,两人前一刻犹自谈笑风生,仿佛一对最亲密的朋友,平地又起波澜,对方立时又成了自己痛恨无比的敌人。虽已极力握紧双拳,体内却仿佛另有一股悸动,连带着他的手臂也不住颤抖,令他的质问显得全无底气,道:“你自认为强横无匹的……魔的力量……就只是用来杀戮和毁灭的么?毁了整个世间,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江冽尘道:“你错了,魔真正的追求,是以他自己的方式统治整个世间,奈何总有些出头鸟自以为有几分本事,便来叫嚣反抗,不杀何以立威!你所说的杀戮和毁灭,都不过是为实现这个目标的一种手段而已。所谓魔的力量,则是能够确保它得以实现的工具。你现在可以继续对我嘴硬,但你能否骗得过自己?现在你还以为,你可以阻止本座?”李亦杰看着他血红未褪的双眼,似乎是一层无形的压力,不禁后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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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尔衮脸色有几分尴尬,道:“那都是多年前的旧事了,听来无益,皇上又何必执意深究?”顺治道:“如今朕没有主宰自己生死的资格,总有权了解自己的身世,朕不想直到死,都只能做一个糊涂鬼。另外,查清先帝死因,也是作为下一任君王,所需担负的首要职责。皇叔如想继位,自然也得遵依祖训行事。”多尔衮片刻惊震,在沈世韵幸灾乐祸的眼神之下,硬着头皮道:“那未免是强人所难。你在位七年,尚未查出半点头绪。怎能逼着本王在继位之前,就给你查清这桩迷案?何况权柄在手,要调查任何事,总能提供不少方便。皇上莫不是弄错了顺序?”
顺治面色始终淡然,道:“皇叔需要时间,朕可以等,这也是情理之常。先给你一个月,至少要先拿出一点线索,再来向朕交待。要做一国之君的大人物,连这一桩案子也料理不妥,要朕怎能放心将皇位传给你?你几时查明真相,朕就几时将玉玺交给你,让你几时继位,这交易可算公平?”
此时正值多方叛乱,情势迫在眉睫,多尔衮再无耐心按部就班。即使祖训有此规矩,但连正宗的谋反也造下了,还在乎那几条规矩约束?提掌在桌上重重一拍,道:“还是这么猖狂,你以为现在还有你提条件的份儿?别说一个月……再拖得一时半刻也不成!就算本王等得,难道外头那些个伸着脖子观望的,还能再等一个月?”顺治微微一笑,道:“皇叔终于承认,你自己对于平定各方乱党,也无万全把握。”见多尔衮脸色由白转黑,叹了口气,道:“他们也是一时糊涂,朕不愿赶尽杀绝……皇叔,韵儿,玄霜,你们就此收手罢。或许朕可以考虑减免你们的谋逆之罪,从轻发落。”多尔衮怒火中烧,听顺治所言,不像他正处于威胁之中,倒还能反过来威胁旁人。恼恨已极,道:“没有把握又如何?你也不必逞强,等得人头落地,看你再放过谁去?如今本王能否夺得皇位,尚在未知,但你的位子,今番是注定坐不稳了!本王念在叔侄一场,外及多年的君臣之谊,本想留你一条性命,既然是你自己找死,那也怪不得本王无情!”猛然从桌旁站起,便向顺治走去。
沈世韵惊道:“慢着!王爷怕是给气糊涂了罢?你现在杀了他,咱们到哪里去找玉玺?若不见玉玺,如何能使百官臣服?”她下意识的惊惶阻止,竟连自己也摸不清真正心意。多尔衮冷笑一声,道:“就算有了玉玺,那些人也不会安稳!单说你跟凌贝勒,难道便能心甘情愿尊我为帝?先宰了这小子,我自己去找。将皇宫里每一块砖瓦都掀开,不信还找不出来!就算实在不成,请人重新打造一个,也就是了,又有什……咳……咳……”还未等真正向顺治动手,忽感全身一阵酸软,腹中隐隐生出绞痛,头昏脑胀,眼前浮起无数金星闪烁,不得不蹲了下来,情形才稍有好转,额角却仍是滚下大滴大滴的汗珠。
沈世韵蹙眉道:“喂,摄政王,你这是怎么了?”她唯恐是多尔衮有意装神弄鬼,不敢走近他身前查看,同时心中也暗暗巴望着,他是当真着了什么不知明的道儿。那么这一盘情势大为有利的局面,就再不会有人来同自己争。多尔衮也道是沈世韵所为,道:“韵贵妃,你……你做了什么?”沈世韵没等解释,突然身子也是一阵发寒酸软,跌倒在地,勉强靠着桌角,才能支撑住身形,嘴唇发白,额角冷汗直冒。
顺治看着两人的突发症状,紧接着自己也出现心悸,双腿软得无力支撑,仰天栽倒,面前一阵天旋地转,恰好跌入了身后本来放置的高椅内。头颈后仰,微靠着椅背,脸色既是凄苦,又有几分释然,轻声道:“朕不知道,你们又在弄什么名堂。不过既是……同时中招,或许是你们同样自食其果,是不是?罢了,今日一起归西,倒也痛快。”
多尔衮见他也同样中了毒,才打消对他的疑心,但对自己竟会在不知不觉间中人阴招,仍觉分外不甘。尤其是刚才如能出手,或许已可制顺治死命。他自忖已是处处谨慎,即使正以严词威逼,却仍是时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绝不致有人在窗外弄鬼而不觉。那人显然是正在殿内,却不知藏在哪一个角落。双眼费力的四面转动,忽然一眼见到玄霜依旧笔直站立着,仅以一副侧脸朝向众人,面色没显出半点异常,双手抱肩,一副得胜者的傲然姿态。忽然间恍然大悟,嘶声道:“你……凌贝勒……是你?”方才他同自己斗口,如今看来,也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伺机下毒。
玄霜缓缓转过身来,也不否认,笑容如沐春风,带给人的却只有瞬间置入冰窟的森然冷意,微笑道:“跟您合作得久了,耳濡目染,也学到一点您的手段,可不要怪我擅自‘偷师学艺’啊?盟友间本就只有利用的关系,利益一旦用尽,随时都可以背叛,这可是太皇叔您自己说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