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默默将药丸咽下,道:“凌贝勒此举,是有意向皇上卖好,软硬兼施,没错罢?但你仍是拿不到玉玺,还在得意什么?”玄霜道:“王爷哪只眼睛看见我得意了?我要做什么事,难道还须得一一向你解释清楚?我瞧您倒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止安息香,我还有许多种玩意儿,可以让你体会个够。”多尔衮道:“都是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是不是?魔教是大清朝的死对头,你用他们的东西,想来接管皇位,恐怕是不大说得过去。”玄霜道:“谋反便是谋反,要什么响当当的口号?”
两人正争执不下,门外忽然传来连声惨呼,接着“咚”的一声,一团人影撞进殿门,接着就重重栽倒在地,大声惨呼道:“万岁爷……万岁爷饶命!”几人定睛看去,见那人竟是福亲王,身上五花大绑,虽极力挣扎翻滚,仍是动弹不得。沈世韵愕然道:“福亲王?你怎地……”话音未落,福亲王背后又走出个人影,显然方才正是他将福亲王推了进来,随后便向顺治施礼道:“皇上,此番****是筹谋已久,牵扯众多。现将参与者一众贼党悉数带到,听凭皇上发落。微臣救驾来迟,还望恕罪。”那人赫然正是承王上官耀华。做个手势,紧接着英亲王阿济格、牛录额真祁充格等一干领头者双手都捆缚在背后,垂头丧气地走上殿来,背后一群兵将密密麻麻跪倒大片,宫外齐整一列,尽是全副武装的御林军将领。此时曙光微曦,伴随着殿门大开,一束光线洒入进来,瞬间遍布整间殿宇。
多尔衮算过千般变局,始终未料到这一种情形,沉声道:“承王殿下,你这是要干什么?”上官耀华冷冷道:“住口!你二人阴谋篡位,罪不容诛。眼下从众党羽皆已认罪伏法,唯余你二位元凶首恶,还不向皇上认罪求情?”玄霜看得稀奇,绕开桌子,走到上官耀华身前,随意敲了敲他衣袖,笑道:“哟,承王爷,好威风哪?几时改的队伍?”上官耀华挥手甩开,脸上仍是冰山般的冷淡,道:“圣驾尊前,岂容嬉笑。你给我严肃些。”另一边福亲王仍在大声喊冤,叫道:“皇上……老臣是被逼的!这一切……都是韵贵妃要我干的!老臣是一时受她蛊惑,才犯下这等滔天大罪来!请皇上饶命!”一面将头磕得咚咚做响。
沈世韵一眼扫过,对眼前情势一目了然,只恨有心无力,愤然道:“福亲王,你竟敢背叛本宫?不想活了么?”福亲王向她望去一眼,目光中有几分乞怜,道:“韵贵妃,您不要怨我。要怪……要怪就怪我这个瞎了狗眼,倒了八辈子的霉才认下的畜生儿子,怪不得人人说他就是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刚才……我自作主张,拦下一份飞鸽传书,原来是夏庄主给您的信。他说不愿帮着您跟皇上作对,取消先前交易,又说李盟主亲自前往边关平乱,定能扭转局势。这小王八蛋听见了,觉着娘娘大势已去,立即站去敌营……不不不,转换阵营。突然在我身后敲了一棒,威胁我的人都须得听他指挥。一面专拣软柿子捏,率军先讨伐几个实力较弱……不不,是在他眼中实力较弱的党派,使他们臣服之后,加以威逼利诱,劝得英亲王等人都来自行归降……我是千错万错,不该错信于他……”这一番话说得语无伦次,沈世韵却听得分明,冷冷地道:“够了,福亲王,背叛就是背叛,不论何种原因,无须狡辩。倒是你承王爷,往日跟着本宫,你可没少出点子,是我手下不可或缺的军师。怎么一朝投靠皇上,就翻脸不认人了?板着脸扮僵尸同谁置气?”
此时她说得再多,都不难看出一副妒妇心思。众人一齐策划谋反,而今都落得个待罪之身,唯有这最鬼道的小子倒算立下功劳。场中无一人心服,但他们既来充当降将,恳求赦免,也不敢再多言寻衅,便唯有沈世韵毫不避讳,言词中有意将上官耀华往日地位抬得极高,从中挑拨,往往这一番说辞,不论真伪,最易搅乱帝王心思。史上不少名至实归的忠臣良将,都正是给背后的奸邪小人歪曲是非,而君主听信谗言,最终都没落得好下场。沈世韵这一番话,虽不能立即令顺治处置上官耀华,便是在心里存下猜忌,也算有所成效。
顺治一语不发,视线却落在上官耀华脸上,似是在等他开口辩解。上官耀华倒也不负众望,上前一步,说道:“皇上,罪臣先前确曾参与韵贵妃等人同谋不假,都是一时鬼迷心窍,怨不得旁人。而今思来,悔之无极,是以立时制服叛乱余党,带他们前来受降,以期戴罪立功,向皇上尽表忠心。但盼万岁皇恩浩荡,再给我等罪臣一次改过自新之机。罪臣余生,都将奉献给大清,弥补此番肆意妄为之罪过。如若皇上盛怒难消,罪臣等亦是死有余辜。”这番话说得极是圆滑得体,不似福亲王急于置身事外,一进殿就将罪过全推给沈世韵,仿佛自己本是天大的忠臣,全乃受人诱骗,才犯下这等重罪。说得简便些,便是错不在我,您只管惩罚首恶便是,可别冤枉了我这老好人。皇上则想:你若能恰如其分,何必再去参与?人家又没将刀搁在你脖子上,逼你谋反,还不是心中同有贪欲?犯了错又不承认,难保下次不会再犯,是以心里自然存着疙瘩。而如上官耀华一般,承认罪过全在于自己“鬼迷心窍”,并说眼前的行动便是将功赎罪,再加上人家当真救驾有功。步步铺陈而来,皇上便算再要罚他,也下不出手。不仅如此,为给众人加以示范,还应嘉奖他一番,才算于理相合。
顺治点了点头,显然听来也是极为受用。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就算你过去的立场有所偏差,至少一经认清,便能毅然退出。还须得顶着给同伙迁怒的压力,一心为朕效忠。能做到这一点,也算不易。总比明明犯了错,依然死不悔改,还在满口诡辩,诬赖他人的好些。承王,朕对你还有些印象。是在一年前,福亲王将你视作人才,郑重引见给朕,料不到你也会受贪欲所惑……也罢,你还年轻,多少老成持重者,都曾过不了这一关。这一次临危救驾,同从前的功过足以相抵。朕再看你日后的表现。”上官耀华大喜,道:“多谢皇上宽恕!臣定当誓死效忠!”
沈世韵冷笑道:“说得好听啊,什么誓死效忠,真令人感动。只怕事到临头,又不知承王殿下见着风势,会朝哪一边转舵。皇上,可要臣妾找人给你说说,你这位忠心耿耿的臣下,过往东来西往的种种事迹啊?”顺治道:“够了,朕不想听。朕曾说如果你及时收手,朕还可以网开一面,可惜……你已陷得太深……”沈世韵尖声道:“我不需要你来假惺惺的同情我!是啊,现在你是赢家,所以你可以趾高气昂。但你以为能够高高在上的羞辱我么?不错,到得最后关头,我输了这一局,但你我应该都很清楚,要不是我的下属出了叛徒,我必然是赢定了的!哼,连大内侍卫也一时束手无策,凭什么承王能够轻易说服他们归降,皇上,您不觉得可疑么?本宫大不了便是一死,有何足惜?但是上官耀华,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本宫会记住你,即使到了黄泉之下,我也会日夜诅咒你不得好死,永无宁日!”
上官耀华冷冷道:“韵贵妃,您是身份高贵的娘娘,不要学泼妇骂街来诅咒我。既然你注定失败,是否便已证明,皇上才是真正的承天命所归者?你扪心自问,责任是否全盘在我?如若当真是你计划周全,滴水不漏,又怎会因我一人背叛,便令你功亏一篑?难道你在计算变数之时,不懂得将下属易盘归结在内?若是如此,也只能说明是你自身有所欠缺,怨不得我。”
顺治对两方争端视而不见,向侍卫吩咐道:“通知宗人府,将汤少师无罪释放。之后让他立即到乾清宫来见我,朕有些事同他谈。”待那侍卫领命而去,又道:“牛录额真,朕也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从前先帝在位时,你是他手下的一员能臣,去年编写《太宗实录》,你更曾担任总裁官。替朕去调查清楚,这份遗诏中的内容是否属实。”立即便有人上前给祁充格松绑。
祁充格诚惶诚恐的接过遗诏,从上到下迅速扫了两眼,道:“回皇上,这份遗诏必定是假,恐怕是有人着意伪造……”视线向沈世韵瞟了过去,似乎还在犹豫着是否该揭穿她。顺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朕知道遗诏自然是假。如今朕只想查明,其中那些讳莫如深之言,究竟同朕的身世有多大干系。你先查明是何人所写,再顺藤摸瓜,问他消息究竟是胡编乱造,还是……如果有真凭实据,请他拿出来。”祁充格背心冷汗登时渗出,三九严寒,他一颗心竟如置于烈火上烧灼一般。这一类帝王家的隐讳,岂是自己一个小小官员所该知晓?那恐怕事败也是死,事成也将惨遭灭口,这不是将功折罪,而是现成的替罪羔羊,心里瓦凉瓦凉。
上官耀华道:“皇上,那遗诏可否借微臣一观?”顺治颔首默许。沈世韵心里“咯噔”一响,面上却仍装出副大无畏的神气,道:“皇上,您倒真信任叛徒。承王说什么,您就准备信什么了?”顺治道:“不管他说什么,总可略做参考。至于真伪,朕也有自己的判断。你何必紧张?”沈世韵咬住嘴唇,望了望地上的福亲王,见他脸色更比自己白得多。轻哼一声,自语道:“没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