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雪默不作声地将衣衫拉拢,在领口处草草系了个结,凄然道:“今日之战,不论胜负,只决生死!如若不能令你改变心意,甘愿你我二人,不死不休!”猛地转过长剑,片刻不停,又向李亦杰肩头刺到。剑光在眼前一闪而过,南宫雪的外套早已仍在一旁,内里穿着一件雪白色长衫,此时见她手持长剑,面上傲然之色,竟如一位降临凡尘的女神般高贵而不可侵犯。李亦杰愣怔片刻,但他更比南宫雪长于控制情绪,立时板起了脸,侧身避过,情绪,身法全转为作战中高度戒备状态,反手一剑刺出,迅如雷霆。此时耽搁得久了,他体内吸入的少许魔血在周身涌动,心中一片杀气腾腾,眼中蓦地现出红光,专向南宫雪要害击刺,出手再不留情。南宫雪招架时倍觉艰辛,同时心下瓦凉一片。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同师兄为敌,不同于切磋武艺,而是真正赌上性命的拼杀。她曾眼看着师兄成长,看到他得到一位又一位高人的传授,习练新一本武功秘笈,暗自欣慰不已,还担心他习练尚有不足。既怕他在江湖闯荡,受人欺辱,又怕他身为武林盟主,以此受人诟病。直至此时,才真正意识到,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师兄究竟已练到了何等地步。每与他双剑相交,都震得手腕酸麻,几欲撤剑。
李亦杰眼中红光越来越盛,一剑削断了她半截衣袖。南宫雪一声惊呼,就怕李亦杰已经成魔。试探着唤道:“师兄,师兄,你还认得我么?”一面连番挥剑,连勾带引,只想将他带离血池。李亦杰也不愿受南宫雪妨碍,正想将她逼入墙角。两人虽然立场相对,目的却恰是相合。几招一过,已然一退一进,到了大门前的石像边。李亦杰意识正处在人魔间徘徊,耳边始终听得一缕缕隐约呼唤,仿如天外佳音。他本就中毒不深,脑中冲撞几次,竟当真清醒了过来。冷哼一声,道:“少啰嗦!”将长剑一翻,两指捏住剑柄,以剑柄撞中她胸前穴道。南宫雪立时动弹不得,徒劳地流着眼泪,道:“师兄,不要啊,我求你不要……”
李亦杰一步步倒退着走到血池边,目光依旧胶着在她脸上,叹了口气,道:“雪儿,今生是我对不住你,谁叫世事弄人,或许咱俩注定有缘无分。不错,就应该像这样,你躲得我远远的,别让我伤害了你……”眼中泪水将坠未坠,余光望见池中血水荡漾,心中嗜血的一面仿佛再度受到牵引,一脚踏上血池边沿,眼中掠过几分迫不及待的狂热。南宫雪见着他衣衫、长发在背后高高扬起,犹欲随风而逝,半途却受邪魔操纵,前途是一条鲜明的不归路。一瞬间心灰欲死,想到自己拼死拼活,好不容易在最后关头追上了他,不但无法阻止,还只能眼睁睁的看到这一幕发生,如果身子能动,恨不能一头撞死在身旁石壁上。
李亦杰一脚踏下,身形方要随之掠起,斜刺里忽然射过一枚铁蒺藜,正钉在池沿。李亦杰匆忙收脚,飞掠开半丈,挥手向来处击去一把暗器。南宫雪心脏似乎再度落回原位,不论那人是谁,能代她阻止师兄成魔,总是帮了她的大忙。暗暗希望他别伤着才好。
梁上荡下一个鸽子般轻盈的瘦小身影,轻飘飘落在血池前,身侧落满一地暗器,恰好隔在李亦杰与池子之间。那少年可不正是玄霜?李亦杰一见了他,急怒攻心,反而将魔血发作之势消饵了几分,冷笑道:“怎么,你这小崽子还敢来见我?是你亲口答应,会替我将后事都料理好的罢?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玄霜不急不恼,淡淡的道:“我可没说。我说的是最多不过替你隐瞒,却绝不会给你圆谎。她自己不愿喝那杯水,我又不能对她说明真相,恰好这时来了位钱长老做替死鬼,也只能叫做天意。不过依我说来,你应该感谢她来得及时。要是想死,自己横刀抹脖子便是,何必这么麻烦?到时七煞魔头还道你是未战先怯,不惜自戕避祸。落得个死无对证,江湖中人面前也留不下好评,还不是任由那群长舌鬼揣度?可怜你一世英名,尽付流水!”
李亦杰不由向他走近几步,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或许换血确有风险不假,但你怎能说,定然是必死无疑?”玄霜叹道:“其他人我说不准,但换做是你,没有半点希望。也怪我事前了解不清,魔血是天下至阴至邪之物,而你为人一身正气,不想可知,两者怎能相融?何况你还是舍己为人,为着如此高尚的目的?魔生来便是要与正道为敌,世间越是污浊,对它的力量越有助长之效。如果让它体会到,天下间还有这一条硕果仅存的血脉,岂不是定要立时除之而后快?行了,消息有所欠缺,是我的不是。现在就由你自己决定,我绝不再拦你。”说着向旁让开,留出一段充分的空隙。
李亦杰这一回却不急于下池,似乎仍深陷在这几句话中,未曾回过神来,喃喃道:“你……你没有骗我?”玄霜道:“你见到哪个人给过我好处,叫我骗你来着?”李亦杰心下虽然松了一口气,同时却又压上了一个更重的担子。从前他一直将成魔视作唯一途径,所要考虑的不过是做与不做。而今见着唯一的希望破灭,仿佛预见到三个月后的惨败,紧接着感到武林间笼罩起的一层阴云,仿佛漫无边际,无穷无尽。喃喃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玄霜哼了一声,道:“那是你自己的问题。行了,既然你不想成魔,尊夫人为你劳神不少,你别再伤她的心,以后就好生同她在一起罢。至于成魔,我看,我倒有几分把握。”说着就势转身,一只脚踏上血池边沿,与李亦杰先前的姿势一般无二。苦笑道:“从前在宫里,人家都叫我混世小魔星,后来做了魔教教主,也令千万人又恨又怕。或许我命中注定便是天煞孤星,是注定要遁入魔道去的。我想,这魔血会认同我,再不然,我还是为着报私仇了私怨的狭隘心思,魔血最爱牵制这等心魔深种之人。综上种种,你之前猜得不错。我只是利用你来为我开路,真正的最佳人选,还是非我莫属。不知道这一点,是否算得上又一条罪名?”
李亦杰手臂抬到半途,想到他言辞尖酸刻薄,态度又是嚣张跋扈,竟然接不下话去。南宫雪在旁惊呼道:“师兄,既然他可以劝你,你也可以同样的劝他!别让他干傻事,你知道他年纪还小,难免一时糊涂,到时一切就都毁了!”李亦杰反手一记“劈空指”将南宫雪穴道解开,立时回身叫道:“玄霜,我答应收你加入武林盟了!只要咱们大家都能同心协力,不愁收拾不下七煞魔头,这副重担,不仅不是我一个人的,也不是你该独自承受的!咱们从前,都是因进取心太强,才难免走进误区……”玄霜头也不回,冷笑道:“谁稀罕加入你的武林盟?我从前不过是故意装可怜,胡乱洒几滴眼泪,你还当了真?我可不是像你李盟主一样了不起的大英雄啊!”
南宫雪穴道一解,不顾周身酸麻未消,也匆忙赶到李亦杰身侧,叫道:“玄霜,你先不要冲动。无论是为何种目的,都应先坚定信念。所谓的成魔,正是对自身实力的质疑。魔又如何,不过是世间一介众生,在天地之间,同样渺小。你以为单凭一己成魔,就算是具备了同他相仿的实力,就能抑止世间大劫?错了,那不过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说得难听些,简直就是是非不明,火上浇油!人的潜力无穷无尽,不见得就比魔差过多少。只要大家都能够有此觉悟,愿意竭尽全力,要我说取得最终胜利,仍是大有希望!相反的,一味执着于怪力乱神,荒废了自身拼搏,便道仅以如此,即可化解眼前危局,才是大错特错!”
玄霜背影僵了半晌,又重新挺直,道:“够了,所谓信念无敌的破玩意儿,连李盟主都不相信,怎能再拿这套小孩子的把戏来耍我?少来得了便宜卖乖,管好你师兄就够了。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他至始至终,便从未回过头,但见他体内一层层血气流转。李亦杰忽然叫道:“慢着!”玄霜真气兀自运转不停,不耐道:“还有什么事?”李亦杰柔声道:“不论怎样,我曾经做过你的师父,能理解你的心情。如今我并不是想劝你,只是给你摆清事实。既然你憎恨七煞魔头入骨,是不是希望亲手令他伏诛?若是你自愿成魔,虽拥有力量,却失去了意识。最终也不知他究竟死了没有,岂不成为了天大的遗憾?不仅是死不瞑目,恐怕连投胎也不甘心了罢?你要是愿意,就加入我们的阵营,我让你打头阵!”就听得那一阵骨骼爆响声渐转缓慢,直到全然消失。李亦杰二人依旧全神紧盯,见他搁在血池上的脚颠过两下,逐渐从池沿滑下,踏回坚实的地面,都觉松了一口气。玄霜甩了甩头,轻叹道:“好罢,李盟主,算我服了你。不过你得给我保证,别人我管不着,只有他,须得交给我亲自处置!”李亦杰笑道:“这一件事,我可不想答应你。倒是可以同你立一个约定,咱们各凭本事,且看七煞魔头是死在何人手下?”玄霜冷哼道:“那也好啊,我瞧着倒可将消息在江湖上散布出去,让他们先去摆起擂台来,备上一个赌约玩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