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整个西迁的过程中,九岁新王一直是戴着焊死在头上的铜头盔带领着全民族的人西进的,以致于在全体大月支人西迁至我们的安喀拉拉以后的两年多的时间里不少的人都忘记了他们的新王是什么模样了。这本是没什么的。然而新王在到了安喀拉拉的第三年他十四岁的时候娶了一位美貌的月支女子作了自己的王后,翻年生了一个美丽的小王子。
但是,恰是因那铜头盔,悲剧发生了。在当时的安喀拉拉西面相当于现在的鄂博图县的地方,有一个由到现在人们也搞不清楚属于什么民族的部族的小王国。月支人西迁到安喀拉拉的开初,这个小王国是没怎么在意的,因而两个部族间便井水不犯河水一般地相安无事。新王小王子出生的这一年,新王却与这个西面的鄂博图小王国的公主奇迹般地相爱了,他们之间的爱情就如同是鄂博图草原上的野火一般灼痛了鄂博图全王国人的心,不少鄂博图王公贵族觉得这是月支新王在践踏他们全王国男人们的尊严,他们一同串缀起来鼓动公主的三个哥哥联合反对这桩伟大的爱情,并献上了一条毒计。公主的三个哥哥便如计行事。
他们对妹妹说,你别上那月支王的当,那王之所以与你恋爱,是因为他想以此为手段吞并我们的王国。他实际上是决不会爱你的,不然,他为什么一直戴着头盔与你相会?那是对你的悔辱啊!不信的话你可以让他到我们王国的原野上来,让他当着我们全国的人的面除去他的铜头盔,让我们全国的人一睹他的仪表,也让他以示他对你的爱情,看他愿不愿这样做,若不,那意思便是再明白不过了。公主听罢三个哥哥的话,觉得也无奈,便如此这般地约了月支王。
月支王接到公主的约请实在也很为难,除头盔的事自然是不能的,但为了表示对公主的爱,他觉得有必要前往。他想,只要他把真相告诉鄂博图全王国人民,鄂博图大众是会理解他的。就这样他前往来到了鄂博图王国的城下。月支王骑着马走近了鄂博图城门的时候,鄂博图王国城门前已是三军齐列,公主就站在三军的前面。
月支王勒定马刚准备喊话,这时便见鄂博图王军阵中万箭齐发,月支王倒下马死去了。鄂博图公主到此方知是中了王公贵族们的计,悔恨和悲痛淹没了她的心,她一声尖声哭叫挣脱左右冲到了月支王的尸体前。她哭啊哭啊,直哭得天上乌云翻卷惊雷滚滚。看着她的鄂博图王国的人们向她走近来,公主拔剑对天长啸三声之后便自刎而死永远地倒在了月支王的身旁。一场爱情便这样结束。
事情激起了全体大月支人的愤怒,他们踏平了鄂博图小王国,最后掩埋了这位爱情之王又拥戴他的儿子小王子开始了向伊犁河流域的进一步西迁,因为这里是他们的又一位王的殉身之地,他们无法面对这片对于他们来说是常可能引起他们太大的痛苦回忆的地方啊。”说到这儿,哈布.扎比拉停住了。
我已耽于缠绵绯恻的爱情故事。“可是,这个古老的故事你是从哪里知道的呢?”半晌,我这样问道。
哈布.扎比拉走过来从茶几上拿起烟盒中抽出一只烟。“问得好!”
他点燃香烟吸了一口接着说下去。“这正是我们刚接的案子。十几天前,我们西邻的鄂博图县发生了一起犯罪分子盗掘古墓的大案。案子发生在一天晚上。那片古墓在鄂博图县城南面的沙漠上,以前从没发掘过。三四十年代由向达先生参与的一支国家文物考查队曾在那里进行过一次全面的测量。根据采集到的地表层积物分析,向达先生推测其年代约在3000多年前。
但究竟他们是古时候哪个部族留下的,是否真是3000多年前的遗存,此后再没有人作过探究,作为中国史学界的一大史谜留下了。但是,十几天前的一天夜里,这片墓藏中的一个最大的墓藏却被人盗掘了。从作案现场看,这是一个高文化的犯罪团伙所为,最起码是一个由一个或几个高文化者参与并指挥的犯罪团伙所为。
案件的发生立即引起了我公安机关的重视,案情迅速报到了国家公安部,被国家公安部列为大案,定名为鄂博图8.27盗墓案,下令以最快的速度侦破此案。三天前,国家公安部、省公安厅已派各方面专家飞抵安喀拉拉和鄂博图,国家、省、地和两县公安部门的四级联合侦破机构已经成立,并开始紧张工作。
经过初步工作,现已发现了一些重要线索。从现在侦察到的情况看,所盗古墓正是我刚才所讲故事中的那位为爱情而死的十六岁月支王的墓。根据目前我公安人员抓到的唯一一个重要线索人供词,那月支王头颅上的铜制头盔已朽损,但头发仍完好,犯罪集团在带走那月支王的头颅的同时还带走了墓中的一页写满密密麻麻的奇怪的古文字的古文书,文书所写正是我给你们讲的这个爱情故事。由于犯罪团伙的主谋可能是一个高文化者,我们收进网里的那个重要线索人仅是那个团伙的边缘人物,其所供也仅是一些他所听到和推测到的情况。总之,这是一个重大的案子。”
哈布.扎比拉的讲述使我陷入了一种疑雾之中,特别是在哈布.扎比拉讲到发案时间的时候,我立刻想到了蔺若依的失踪。按哈布.扎比拉所讲推下来,蔺若依失踪的时间恰是在鄂博图“8.27”盗墓案发案后的第三天,这使我不禁心下一阵惊异。但即而我就推翻了把两个事件联系起来的胡乱的推想。是哪和哪啊!我自笑起来。
我揶谕地说:“天哪,这可真是件惊震天下的大事!这下安喀拉拉可要出名啦。”
哈布.扎比拉坐在了靠写字台的我的那把转椅上。“这个案件的侦破是一件名震中外的大事。”
他手指夹着香烟舞动着说。“如果古墓真是那月支王之墓,追获了那月支王头颅,至少可以解决中外学术界多年来一直未能解决的三大历史课题。一、月支人、月支文化‘东来说’‘西来说’哪一种学说正确的问题。关于月支人或是月氏人的族源问题,多年来一直有‘东来说’和‘西来说’两种对立的观点。持‘西来说’者多是一些西方学者,他们认为月支人是西来雅利安种,他们的主要依据是月支人使用的吐火罗文属于印欧语系的东伊兰语支。
而中国的大多数学者持‘东来说’观点,像杨建新、马曼丽等先生,他们认为月支是‘河西地区养育出来的一个土生土长的古老民族’。所持依据是本世纪初在甘肃民勤县发现的‘沙井文化’的文化特征,而‘沙井文化’是中外学者基本上都认同的‘月氏古文化’。这次若真得到犯罪团伙窃去的月支王头颅以及那张文书和其他的墓藏文物,那历史学家们就将从这些文物与‘沙井文化’的比较中找出它们的时序关系,进而证明两种学说哪种更显准确。二、月支人的族属问题。
前面我说了,西方学者认为月支人是雅利安种。但是中国的许多学者却在大量的研究的基础上证明月支人是古时中国北方草原早期荤粥、鬼方、土方、猃狁、诸狄等古老民族融合、分化的古老民族。但是,迄今为止,世界上,包括‘沙井文化’,发掘所获实物除文碑、兵器、工具以及装饰品外没有获得过一具月支人体或是一片月支古人骨,对月支人的人体特征的研究依据仅是凭借一些古文献记述。这次若得到月支王的头颅,那就是世界上至目前获得的唯一一件月支人人骨实物了,一切结论都因此得到有力的肯定或否定。至于第三,关于月支人的西迁路线,我想,这里就勿需我再细述了。”哈布.扎比拉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嘎然而至,身子靠在椅背上悠闲地摇晃起来。
我也松了一口气似地松下了身子。不过,我又接着前面的话问道:“可是你又是因着什么把我今晚上的遭遇假设进了你的这桩大案里了呢?”
哈布.扎比拉笑了起来。
“这就是这件案子的另一个侦破方面的问题了。”
哈布.扎比拉接住我的话慢条斯理地说起来。“据目前我们所掌握的情报,盗挖古墓的这个犯罪团伙实际上只是有关这个大案的团伙之一,我们可以将其命名为A团伙。在“8.27”盗墓案发生以后,在从鄂博图县到我们安喀拉拉县一带又出现了另一个犯罪团伙。我们可设命这个团耿为B团伙。这个B团伙的目的是要找到A团伙,从A团伙手中夺得月支王的头颅,以和A团伙同样的手段通过阿拉塔尔一带的边境地区伺机卖给境外的犯罪分子。这样一来,你想,为找到A团伙的一个一个的成员,他们会把目标放在哪些人身上。”
“哪些人身上?”我不由坐起身问道。
“像你一样的文化人身上。”
哈布.扎比拉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B团伙的人也会和我们公安机关一样对A集团的成员等等的问题进行一系列周密的研究。也许他们把你当成了A集团的一员或主谋呢?倘是这样,他们为什么就不会到你家里搜寻月支王的头颅或者其他一些线索呢?否则,怎么解释他们撬门入室又不带走你他们已打开了的抽屉里的钱的情形呢?”
“噢,我的天哪,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了一块大石头哪!”
我用拳轻捶了一下我的额头。
哈布.扎比拉笑了。“别那副病山羊一样的丧气样。”
他说,“也许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我只是假设着逗你玩儿帮你打一打小说的思路呢!哈哈!不过也算给你提个醒,如果真遇上了与这种假设沾边儿的事儿,可快一点给我或小李子通个声儿,到时候案子破了也给记上一功!”说完,又顾自一阵哈哈大笑。
“别别。”
我忙作惊恐状对哈布.扎比拉摆手。“没有那样的那一天了,明天我就离开这鬼安喀拉拉,去阿拉塔尔古城玩儿。”
这么说的时候,我又想起了蔺若依失踪的时间问题,我觉得我是已打定了去阿拉塔尔古城的主意。
“你去哪儿?”
哈布.扎比拉笑着盯着我看。“阿拉塔尔?你不怕B集团的人也跟着你去了阿拉塔尔?”小李子也笑着望着我。
“我明天就走,明天!”关于蔺若依失踪的各种疑惑此刻在我的脑间纷绕,再想这门被撬的倒霉的事,我真觉得有必要出去散散心了,我狠狠说道。
“哈哈!”哈布.扎比拉拍了一下掌。
“真的,我明天就走。”我下定了决心。
第二天,我便坐上公共汽车向阿拉塔尔进发了。
这自然是趟短途旅行,但是从登上车起,我便觉得这次旅行整体上说是显得有点意气行事甚至是小孩子气般的可笑了。准备是匆忙的,我甚至连换洗的衣服都忘了带,只将那本有那篇论述月支人族属族源问题的《草原丝绸之路与中亚文明》的书扔进包带了门便奔向车站。在候车的时候,我又买了一些饮料和蛋糕之类。
汽车绕了一大弯儿从南环路缓缓地出了城,然后朝东拐再往东北行,便驶入草原了。我觉得我在坐椅上像一朵给摇飘忽了的梦,散乱了各种杂七杂八的感觉。然而不久,我就恢复了我旧有的自我意识。草原湿漉漉地展向远去,一条河像一条发光的带子朝东弯入了看不见的地方。大概是早晨的缘故,牧人们还没出牧,草原上一片宁静,刚跳出地平线的太阳像一个金色的童子,一身金光地洗净了脸儿要到远方去。世界红融融的一片,牧草毛绒绒地逆着光朦胧出一世界的生动。已给扔在了脑后的安喀拉拉小城被晨光照耀着,高高低低的建筑物似乎都给涂上了一层金红,显出一种异样的清新。
然而,我似左边的脸被红热的铁给烫了一下一般地把脸转了回来,我不愿意再被扔在了安喀拉拉小城中的一系列不愉快的事件搅了我终于被美丽的晨光感唤来的好心情。我的坐位号是38,在车厢中部右侧车窗边,左边紧挨着一位穿戴干净的和善的老大妈。我前前后后地扫视了一下满车的车友们。前面的都只能看到一些后脑勺,在第四排的一个座位上有一棵披肩发的头使我的目光停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