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倒也有点奇怪。”
哈布.扎比拉一边抽烟一边说,翘左右腿上的左腿脚一踢一踢地动着。“这贼似乎不是一个普通的贼,他找的肯定是种比钱更值钱的东西。你抽屉里明放着一百多块钱他拉开了也没拿。”
那条压在右腿上的左腿脚轻轻地摇着。倏地,那条摇着的腿停住了。他坐起身子转向了我。“来巧了。”
他说。“说不准今天这事儿刚好与局里接的案子有点联系,说不准就是这件大案子的组成线索。”
“可别吓我,我胆儿小。”
我拍了一下大腿大笑。“嘁,组成线索。什么案子的组成线索?别站在痛苦的柳树枝上指着天上的太阳取乐!”说罢,我又大笑。
哈布.扎比拉懈了气一般地坐下了身子。“嘿,倒也是。”
他揣起杯子边呷边接着说下去。“都把人忙神经了。嘿嘿。”
说着,又顾自笑起来。“不过,这样假想一下倒也不妨。”
“假想什么?这可不是写诗。”我佯怒道。
小李子在假装着看茶几上的图案偷着笑。
哈布.扎比拉把手中的烟蒂里的棉丝撕出来又从茶几上取过另一只往上对接。“好吧,今儿个让你白捞一个赚钱的题材。你知道月氏人吧?”
“你考我啊。”
我笑了。关于月支人的历史问题,我在写一篇有关火烧沟遗址游记的时候曾接触过一些资料,我想凭这一点,我还是能对付一二的。我接着说到:“月支人在中国史料中又写作禺知人、禺氏人或月氏人,是中国古代最古老的民族之一,原居河西走廊一带。这样的问题你去问现在的中学生怕都要遭耻笑呐!”
“这些月支人后来怎么样了呢?”
哈布.扎比拉头也不抬地一边捻动着对接烟屁股一边问下去。
“他们受到了一个从北部草原过来的更强大的古老民族匈奴人的攻击,他们的王被虏了去,头颅被做成了饮器。他们只能向南向西迁徙,向南的较小的一支,翻过祁连山逃到了羌地,历史上被称为小月支;朝西的为绝大多数,他们先是逃到了今伊犁河一带,后再被匈奴追赶,又从伊犁河一带向西迁徙到了今阿姆河流域。”
“说得对!”
哈布.扎比拉轻拍了一下茶几表示赞同,尔后又脸露一点逗乐的笑。“可是。”
他又问道,“他们又是经哪里,怎样地,从河西走廊到伊犁河流域的呢?在这一路上他们中又发生了哪些故事呢?”
这我可不曾知道,我确没有看到过这方面资料。这方面的书倒是买过一本,叫《草原丝绸之路与中亚文明》,其中是有几篇写关于月支人历史的文章的,因为没有急用,真还没细翻过,现在还在书架上定定放着。
“不知道了吧?”见我张住了嘴,哈布.扎比拉一脸的得意之色。
“知道哪干啥?关于历史,我们只须知道其大迹,而后从中敲出真谛即已达目的,难道我们还非要知道这些古老的月支人赶着羊群逃奔,其中有多少只大羊多少只小羊以及其中的一只长什么毛色的小山羊在多少公里的路上放了多少个响屁多少个哑屁等等的细枝末节的问题吗?”我感到我有点理曲词穷蛮不讲理起来。
“诶这么说可就不对了。”
哈布.扎比拉一下子站了起来,接着越过茶几走到了屋子中央。“要想穿暖皮袄就得知道毛皮是怎样从羊身上剥下来的,要想睡暖房子就得知道羊毛毡的毡房是怎么搭起来的。你是写小说的,不追考某一个事件的全部细节怎么能写出生动的情节来呢?诶诶诶”
说着,他摇巴郎一般地摇起他的头来。
哈布.扎比拉不喝酒一般是不显露出他那哈萨克族人特有的幽默的动作和神情的,而在我看来那恰是他身上最可爱的部分。现在,他被我激得如此露真份,我心里不由一阵快意。
“这么说吧,这个。”
哈布.扎比拉刚要继续着说下去时却突然停住了。“诶,我刚才说哪了?”他猫头鹰一般地望了我一下又望了他的新搭挡一下问道。
“说到要想睡暖房子就得知道羊毛毡的毡房是怎么搭起来的了。”小李子提醒道。
“噢对了。我接着说。”
哈布.扎比拉接着说下去。“要想穿暖皮袄就得知道毛皮是怎样从羊身上剥下来的,要想睡暖房子就得知道羊毛毡的毡房是怎样搭起来的。我说了,这是给你提供素材,你得知道细节。你说得对,这些伟大的古老的月支人原是住在甘肃的河西走廊一带的,后来从北部草原上过来的匈奴人攻击了他们,掳去了他们的王并用这王的头做了喝酒的饮器。你们可以想想,对于那些月支人,这是多么悲惨的事!他们已习惯了在那片广袤的大地上放牧他们的牛羊,习惯了他们每天都在那里看到的高高的紫蓝色的祁连山,习惯了每天早晨都看到从那里的荒原尽头颤动的草丛中喷薄而出的太阳,那里的山川、太阳、大地、牧草以及在那片大地上啃吃着那些牧草的牛羊的廓影就是他们的全部生活,他们的全部梦想,他们的全部生命。但是,在强大的异族人的铁蹄下他们不得不逃离了那片土地。就是那样,他们告别了故土,告别了梦想,赶着他们的牛群、羊群、骆驼群。”
“还有马和鹿。”小李子脱口补充道。
“对,还有马和鹿。我想肯定有马和鹿。”
哈布.扎比拉并没有因为他的年轻搭挡的多嘴生气,他接着说下去。“想一想,那是一次人类历史上怎样的大迁徙啊!他们成千上万,加上上百万牛羊的牧畜群,是一支多么宠大的迁徙队伍啊。注意听着,现在到了问题的关键处。一是他们走的是哪条线路;二是他们立的新王是什么人。这很重要,游牧民族比起定居部族来,王的作用更为重要,因为群羊走向远方总离不了头羊的引领。
我先来说第一个问题。现在有人已知道了当时这些月支人所走的路线,他们走的正是从敦煌往西北再到阿拉塔尔山这条路线,来到了我们安喀拉拉这个地方。这从理论上讲得通,当时的大西北肯定不似现在这么荒凉。按照我们现代人所描绘的丝绸之路的路线,我们一般可以认为当时的人们往西走都是要经过罗布泊大沙漠的。现在人们都已知道,那里在汉代以前就是一片疯狂地吞噬人和牧畜生命的滚烫的沙漠了,作为军队、驿者、使臣、商队,从那里走是可以的,因为从那里走线路较短,骆驼和马队所负能够供给少量的人和牲畜。
但作为部族迁徙,那则是万万不能的,因为成千上万的人需要喝水,上百万的牲畜需要喝水和吃草。因而,当时的月支万众只能绕一个大弯子绕过罗布泊大沙漠经由我们安喀拉拉到伊犁河流域去。再说第二个问题,月支人的新王。据说最近有考古情报显示,当时的新王是那位被匈奴人掳去头被作了饮器的老王的九岁的儿子。这事儿发生的时间是汉元帝前元三年,即公元前176年。
正是这位九岁新王的第五代孙继位后带领月支人西迁在定居今阿姆河流域之后统一了大月支五大翮侯建立了统一的贵霜帝国缔造了人类历史上曾盛极一时的大夏文化。这位九岁新王,现在人们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全体月支人就是跟着他一路西来。人们哭天号地,呼儿唤女,极悲壮地跟着这位新王向北向西逃奔,新王是他们的头羊,是他们的太阳,更是他们的号角。从敦煌、祁连一带到安喀拉拉他们整整走了两年的时间。当时的安喀拉拉肯定是一个天堂一般的地方。”
哈布.扎比拉说到这儿的时候显得神采飞扬,用哈萨克人说话时的典型的样子,双臂作平行状上下左右绕动,最后举过头顶摇拽着。“肯定到处长满了野花儿,蝴蝶在花丛中飘摇,蜜蜂在花丛中歌唱,羊儿牛儿们在草摊上打着响鼻吃草。月支人在这里一待便是五年。他们当时大概是想着要这样永远地在这里生活下去了。
但是,一件伟大而又神奇的事件的发生却改变了这一进程。月支老王的头被匈奴王做了饮器的事在全体月支人来说真是一个最大的创伤,因而,月支人们在推举老王九岁的儿子九岁新王做王让他带着全部族的人西迁的时候就决定,让九岁新王把自己的头用铜皮包住并焊死在上面永不除去以示永记耻辱。当时的月支人正处于青铜时代,还没有铁,铜是他们文明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