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黄毛老外买了一位哈萨克女摊主的一件木雕品,一踏花票子在那女摊主的手中给快速地数动起来。买了木雕的老外已起身走了过去,而那原来跟在老外旁边的一个和我一样穿一身T型衫的漂亮的年轻人却和那女摊主讨价还价起来。他和女摊主一样说着哈语,但我还是听出了他语流中偶尔冒出的零星汉话。我听出他是在要回扣。我想他肯定是位导游。刚进巴扎不久我便看到了一个小饭馆,这是我昨晚所没有发现的。我走了进去,我感觉到这是我今天必须解决的第一个问题。老板是一个哈族年轻人,他一眼便看出我是一个汉人,立即用汉语向我张罗。我喝了一碗奶茶,吃了一碗羊肉粉汤便出来加入了人流。这顿小点吃得我颇觉舒服,这种吃食确实美极了。
我被人流簇拥着往前走。对这异域风情之中的游荡我颇觉着新鲜,只可惜了是我一个人独行。我希望此刻要是有一位漂亮的女子伴我而行该有多好。我想起了那个在火车上邂逅的少女。这使我觉得烦闷起来。我举目搜寻人群,希望发现人流中的哪个多情美女能对我吐来一飘动人的莞笑重开我的西部边境浪漫之旅。可是,没有谁对我那样。花花绿绿的人群里的那些美丽的女士们早已全都忘情于这异域的巴扎的喧闹之中了。我走到那个夜玫瑰小旅馆前了,我望着这个院落。
此刻,它前面已被货摊占据了所有地面,我无法看到那丽人的面影在其中的什么地方闪现。我木木地站着。就在这时候,一群老幼簇拥着另一个丽人出现在了我身后的人流里,那丽人如同一立华丽的团影绕花了我的目光。她正是我昨天黄昏见到的那位打马奔驰的金发女郎。她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她正在往前走着,一头金发被早晨的阳光照耀着,在头四周幻出一圈如雾的光晕,那双蓝蓝的眼睛里溢出海水般的清澈,圆月般的脸儿如同纯洁的奶油捏就的一般滋润、光洁和诱人,两瓣红唇像粘着夜露的玫瑰花一般含苞待放。我望着那朵美丽迷人的花儿。她仍穿着我昨天见到时的那身薄软而又轻舒的白色的连衣裙。她轻然玉行,盈目四顾,脸上浮荡着一层盈盈的光洁的微笑。
她身旁走着那位昨晚在院门里侧接受我问讯的可亲老妪,她一边走,一边向女郎说着什么。昨晚在我问讯时从屋里走出来的那一老一少此刻也走在女郎的后面。一起的还有几位,我昨晚没有见过。我望着女郎的影团向我移近,一种羞怯的颤抖着的幸福感在我的体内生出,觉得有一束美丽的阳光照亮了我的生命。女郎及其一行人的到来,显然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不少的人都停住了走路和正在做的事举目向那儿看去。女郎似乎已习惯了被许多人盯着看,管自如美丽的神子一般自由而毫不在意地走路和顾盼。
她那如海水一样的目光在一个个货摊上移过,渐渐地,朝我所站的地方移过来了,这使我身上产生了一种有某种幸福要降临了的既激动又慌然的感觉,我无法想象当她那神子一般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的时候我会怎样地颤栗不已。而与此同时,另一种慌恐也袭击了我,我怕这一刻在她看到我的时候会认出我并看出我的热切来,而且那老妪已朝着这里看了。她一看见我也会认出我的,她的广经世事的眼睛肯定会看出我内心的秘密来。我像小偷一样转回了脸。我装作像是看到了一件引起了我兴趣的什么一样转身前走。人已经更多,空气的温度高起来。各色货摊上的东西确实很丰富,各式各样的各种工艺品确实让人叹美。
我慢慢走着,既不使女郎一行看清我的脸又不和他们拉开过长的距离,我感受着他们在我身后的令我激动的存在。我感觉到我此刻是真正的在恋爱了,我走着,我知道身后的阳光在照耀着巴扎,照耀着人流,照耀着她。她是我美丽的女神,她在我的身后与日同辉。她目光如炬,风情万种。就这么着我一直走了很长时间,但巴扎的尽头似乎很远。
我走着,在体感女郎的存在给我带来内心甜蜜的同时,思考着我和她相互直面的微笑、对话以致发生意外的各种接触的种种可能性。我想起了昨夜在布拉都河小饭馆里吃饭时听到的关于她已嫁了一个哈萨克斯坦的富翁的事情来,这使我在刹那间忽然在心中生出一种痛苦来。然而不久这种痛苦便释然了。我想,也许,那位富翁可能是个老头呢。这一刻,我真正觉得我是爱上了这位金发女郎啦!然而我又觉得,我对她的情爱须是要实际一些。天上美丽的云朵在飘动。既然她的丈夫是个老头,我自忖着。
那么她在看到我的时候也就不会不春心荡动了。那样,我们便是在意念中相互拥有相互属于了。这样,这种幸福实际上是要比那种事实上的肉体结合更幸福了。我的边境之行结束后我会重回到我工作的旧有环境中去继续拥有我原已有了的拥有,而她在不久也会回到她的国度中去。但是,那样的她却是和见到我之前的她不一样了,在她那以后永远的岁月里我就永远地被珍藏在她的生命中了。
我重又觉得幸福起来,我又回过头去看我的美丽的女神。噢,神子呀,她比刚才更美丽了!她的微笑像米酒一样迷醉我的心,她的金发像阳光一样迷乱我的眼,她的在我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没有看到她即变得如同透亮的鸡蛋壳一样更惹我心动了。我的心绪昂扬起来,我幸福地往前走。我每走几步便要回头用目光享受一次我美丽的女神,放弃了对好多货摊上工艺品的注意,我就是这样醉意地摇动在人群中慢慢前行。
一会儿的时候,我看到他们停住了,我停下了脚步望着他们。女郎在与那老妪几个望着一个地方比划着说着什么。我顺着她们的目光看过去。原来,在我右前侧有一个专门出售冬不拉琴的货摊。冬不拉是哈萨克民族独有的民族弹拨乐器,那个货摊上摆了许多,一位哈萨克老人,显然是摊主,正如醉如痴地弹着其中的一把,叮叮咚咚地,甚是动听。因为我正沉醉于我的爱情,所以此前竟然也没有听到。我从那女郎和老妪说话的神情判断,他们是对那货摊上的冬不拉感兴趣了。
我估计他们大概是要到那儿去了,便先过去,在那货摊边的几条小凳中的一条小凳上坐了下来。终于,他们走了过来。这样,我和我的女神是相距咫尺了。她面东向着老人,我是面北向着老人,我们之间,坐着那位老妪,其他几位则是坐在另一边了。我和我的女神就是以这样的角度交向而坐了。那坐下的一刹那,我觉得我有点心慌意乱。我偷偷地看了她一眼,而这一刻她也望了我一眼。这一来,我镇静了些。她笑了,那笑如同一朵云彩可爱地落在了我的身上。这使得我的脸有点火辣辣起来,我慌忙克制自己。我们的直面就这样开始了,那哈萨克老人进而成了我和她的翻译。我们说起话来,幸福充满了我的全身,以致过后我都想不起来我们相互间都说了些什么。
她的声音悦耳动听,她的神情赏心阅目,我觉得我已全然出神入化。摊主老人对我们这么热切地围坐于他的摊前显然十分高兴,他热烈地为我们祝福,忽而汉语忽而哈语地说这说那,激动的时候便抱起冬不拉弹奏起来。
这消除了我在女郎面前的局促憨态并使我们全部所坐者都其乐融融起来。后来,我便提议让老人给我们唱几首哈萨克民歌,这提议自然也得到了我的女神及其他人的唱彩。老人高兴地答应了。他唱了一首又一首。大概是他考虑到了我的语言障碍,因而在每要唱一曲的时候,都要先用汉语把歌词大意先向我简述一遍。我被老人的歌喉陶醉了。当然,这主要是因为美丽的女郎在我身旁。哈萨克人的歌曲确实很美丽,曲曲让我进入美好的神思境界。其中一首是这样的:
高高的山巅上有两只美丽的小鹿跑过,
山下面有一对少年情人在手牵着手儿唱着情歌。
草原上一垛落一垛落的金露梅花儿热烈似火,
小阿哥对小阿妹的情话儿比火还烈。
小鹿跑过山顶的时候浮动的黑石头会滚下山坡,
山坡下的金露梅花儿鲜艳似火但也有开有落。
弯弯曲曲的河水再长再急也会流向远方,
哎,亲爱的姑娘啊,阿哥对你的爱却永远温暖似火。
冬不拉琴声叮叮咚咚飘起飘落,老人的歌声荡上荡下,在空气中乒乓传响。我的神思在老人的歌声中飞升了。草原铺向天边,一簇一簇的金露梅花儿在阳光下放着野,山顶上小鹿在奔跑,山下面的羊儿吃着草,我和我的金发女郎飘动于碧草绿水之间,我们追逐,我们欢笑,我们用情歌倾诉着我们相互间的爱情,我们把用鲜花编成的彩环相互戴在对方可爱的头上,唉唉,这是一种怎样的境界啊!在老人的歌声中,我就是这样放任着我的遐想,不觉的,好常时间便过去了。
然而我们终于还是要离开这个冬不拉货摊了,我对那老人表示真诚的感谢。我们就这样重新加入了人流。老人也极和蔼,虽然我们谁也没有买他的一把冬不拉琴,但他却是没有一点儿不高兴的神情,看着我们走开,他再一次给了我们热烈的祝福。
游客还在不断地涌来,太阳偏西了些,但仍还是极美丽地照耀着这个热闹的边境世界。现在的情况是我走在了后面,我那美丽的金发人儿是在我前面走着了。她走着,闪光的金发完全呈露给了我。他们还是那样在这里看看,那里走上前在某一个摊位上对那些工艺品这个拨拨那个摸摸。这使她的美给予了我新的视角。间或有人很少的时候,我便全面地得以欣赏她的后身。她的腰肢细软柔美,她的臂部生机盎然,美丽的阳光把她的细柳一般的轻软娇柔的身背淋洗得水淋淋的。
大概是天气的缘故,我觉得浑身燥热。我有一种焦渴感。在快要走出巴扎的时候,巴扎摊位西列的一个通道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那里人不多,从那儿向西走过去,通到了河边。布拉都河在到了那里的时候,变成了大湖,大概是下面修了堤坝,形成了人工湖。越过人头望过去,湖面上轻荡着十几条小船,游人们在船上悠然尽兴。
我美丽的金发女神及其一行向那湖边走去,我也跟着走了过去。
湖边有不少的柳树,万绦垂挂,形成了颇美的绿景;树荫下摆着不少的饮料摊和肉食摊,一些人坐在这些饮食摊上一边小吃小饮一边欣然品赏船、人、湖的超然境界。
湖面上明花花的阳光有点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