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显然在心里不愿意相信她的话,可刚一张口我又停住了。我望着她,猜测她在这里的职业。
她显然已觉出了我的疑问。她笑着说“别那么一副思考世界风云的神色好不好。你想知道我在这里干什么营生是不是?我当然可以告诉你,我在这里生活得挺好,甚至可以说挺幸福。行了吧?”说罢,她笑盈盈地看着我。
莫非她是,我觉得有点晕,我在心里默念着,差点将“妓女”两个字脱口而出。
“别把那两个字说出来。”
她马上接住了我的话。“看你也不是坏人,所以你知道还是不知道对我没有什么坏处。说实话,我觉得那两个字加在做我们这种职业的人头上是对我们的侮辱。这个金钱时代已再造就不出英雄来了,可我自小崇拜英雄。这就是我的悲剧。对于女人,现在只有四条路:结婚,给别人当情人,独身,再就是我们这种。承认事实的人都看得明白,现在哪一个有质量的女人在步上了前两条路的时候感到幸福了?是的,我们是卖了,可我们卖得自主和情愿。而她们呢?她们不愿意然而她们又必须假作笑脸和快感地被她们的丈夫一次又一次地强奸,臭男人们只花了很少的钱就买了她们的终生。哪种好呢?当然,我也不赞成女人独身,那多可悲呀!大自然既然赋予了我们各种有用的器官,我们就该享尽这些器官的乐趣。在一种自主状态中,谁不愿意享受这些快乐呢?而且这还给我们带来可观的收入。当然,我倒是想有一天给哪一个有气慨的人当当情人的,假如有一天我能遇到一个您这样的我非常可心的人的话。当然,要是真有那样一个人,我可能就想当他的妻子了。可是,这对我已是永远没可能了。我这种经历,凡是有正常的社会角色的男人都不可能接受我的。”
说到这儿,她停住了,脸上浮上了一层忧郁。
我没有想到她竟说出这么大段我以前从未思考过的话,我有点感动,我觉得她的两个“当然”
之间存在着矛盾。但我即而就从这种感动中解脱出来。
“你太过于敏感了。你是不是把人生看得太过于沉重了?”
我说。?她马上变得快活起来。“是吗?”
她笑着说。
乐曲在进行中变成了3/4拍,我拉着她快速地旋转起来,我看到她又神采奕奕起来。我望着她美丽的脸和衣领间露出的地方心里升起了一种诗意般的恋情。
舞曲还在轻柔。
“我差点忘了问,你们这里的一个服务生我今天像是在大街上见了,他正在大街上卖鲜花。”
稍倾的时候,我问。
她听罢笑了起来。“是他。”
她说。“我们不开班的时候他就上街卖花。他家里老母亲是肺气肿,要花大量的钱看病吃药。我们都同情他,不少的蠢男人附庸风雅地从他手上买了花有一些就是送给我们的。我们收到花就好好收着,完后给了他,让他第二天再夹到新花里拿到大街上去卖。”
“噢。”
我笑了起来。她也跟着我笑,我发现她笑起来更美。
我被她的笑深深折服。“我觉得我这人在这个社会中还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人。你觉得呢?”
又跳了半圈的时候我这样说,可说完马上后悔起来。我发现我的话里明显地带上了试探的成份。没想到她倒笑了起来。“噢,是吗?”
她说。“不过,我还是有同感,我好久没有遇上过这么好的舞伴了。”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这曲完了,还请能到我的宿舍里做客。”
末了,她又这样说道。
我觉得有一种幸福感在体内蠕动起来。?曲子终于停了下来,我跟着她出了舞厅。
我跟着她下到四楼,又转来转去地穿了好几道门和过道,最后在一个门前停了下来。她掏出钥匙开了门,我们走了进去。
是一间不大的房子。布置得很优雅,左边支着一张床,很干净,靠门的地方支着一个柜子,码满了书。窗帘是红金丝绒的,靠窗是一张桌子。女子走近窗子哗一下拉开了窗帘,明丽的阳光一下子泄进来,屋子里顿时亮堂了。接着,她从桌下拿出了两听饮料,叭叭两下拉开放在了桌子上。
“请坐吧。”
她让我道,说着自己先在床上坐了下来。
我走到桌前拉过椅子坐了。
大块大块的阳光在窗外的天空中和着白羊毛一样的云片一起浮荡,城市的喧哗腾人高空。我想此刻黛青色的远山在阳光下肯定就如包着大火的造型如嶙峋的灰堆蒸腾着紫岚一般的热气,但山下溪流如网的草原上的那些牧群仍肯定如彩云朵朵,灿烂的野花之上也肯定有金色的花蝴蝶飞飞落落,那些牛儿、羊儿、马儿们也肯定都在打着响鼻吃着草。至于那些草原的上空中是否有一只鹰鹫飞着我就不知道了。此刻我正全身心地在我的城市的一幢七层楼的四楼里的一个房间里用青春的激情创作一首热汗淋漓的爱情的歌。
我拉上了窗帘,让屋子的四壁染上了一层薄红的光,我抱起向我扑近来的美丽的女子将她粗暴地扔到了白色的床上。我们大喘着粗气互相撕扯着褪去对方的衣裳,我们的爱情如大河大江大海的波涛一浪高过一浪,我们在这波涛中相互搏击相互毁灭相互湮没激情如大块大块的阳光和大堆大堆的火浪盖没和吞噬对方。我们拼斗了整整半个小时方才让我们身下的床如一帆小船驶进了一个港湾一般静了下来。终于,白羊毛一般的云朵重又浮上了天空,牛儿、羊儿、马儿们又开始安静地吃草,彩色的蝴蝶重又落在了烂漫的花朵上,草原上的风儿重又吹来了远处牧人的悠扬的歌唱。
最后,我把拉着的窗帘的边儿上的地方往开拉了拉,屋内红色的空气里掺上了一些薄黄的光。我头靠着墙侧着在床尾斜隐了我半蜷着的赤裸着的身子,这样,女子的裸体便全部地展露在我的眼前了。女子极舒然倦怠地靠着床头侧卧着,被汗湿的头发沾在脸上,露出了一点可爱的耳垂,白色的薄荷花一般的脸儿对着我疲倦地微笑着,一对水汪汪眼睛对着我逸出了黑葡萄一般的情意。我静静地从侧面温柔地望着她。我觉着我是温柔地望着她,我望着她小孩一般生动的脚,又望到了她情美的腿上,又望过她的美丽的臀部,又让目光爬上她的胸部,她的脖子,最后重又落在了她的湿漉漉的脸上,接着,我将目光停住不动了。
淡红的光线在浮荡,四壁柔和地宁静。
“你目光呆呆的,望着想什么?”
终于,她这样问。?我将身子动了动。“我在想把你那颗美丽的头颅拧下来是一种什么样子。”
我觉得浑身有一种通畅的舒服。
“你可真够残忍的。”
她笑了笑说。“我可不愿意英年早逝,我活得正有滋有味呢。”
我说:“我要把它做成一个金色骷髅。”
我想起了我的那个梦。
她一个诡笑。
一个小时后,我出了迷魂猎人歌舞厅大楼。楼外的空气很让我觉着舒畅。我自在地溜达着走出了小街,在一个小饭馆里吃了一碗酸汤水饺。我觉得我的胃口很好。尔后我又去观瞻了一会儿白帝城古城门。据说这是汉代白帝城的惟一遗存,原给砌在明代修的城墙内,1985年才重被发现。古城门被圈在一个铁栅栏内,花五角钱可登上一观。我登上古城垛极目远眺,一种壮然之感溢于胸间。又转了一些地方,我重又转回到了东西向的主大街上。阳光依然很美好。这么着在垛头上踯蹉了一会儿之后,我抬腕看了一下表,已是五点差一刻了,我觉得我该回去好好睡一觉了,便准备再往东走一走跨过街路回单位去。
下了城垛,朝北走,朝东走,又朝北走,又朝东走,这么着又走了约四百米,发现前面的街路上围了很大一堆人,人堆在东西的大街都堵上了一长练车。我想是大概发生了什么事儿,便也围上去看。
人堆外围的人都在嗡嗡嗡地议论。“发生了什么事?”
我问一个小伙子。
小伙子说“一个女的被汽车辗死了,怪年轻的一个。”
我斜挤着人群挤到了里圈。
真是人被辗死了,我首先看到了一大摊血。看来锥肇事车辆是一辆天津大发小面包。我又往前挤了挤。我一看,心里不由一阵凉,被辗的,正是一个多小时前的我的那位小爱人,那身衣服,那副白衣领,那头长发。她的上半身被辗成了一片肉饼子。围观的人在窃窃私语。我怔怔在看普那已被辗作一团的黑发。那颗一个多小时前我欣赏粉抚摸了好长时间并说要揪下来做成金色骷髅的美丽的头颅此刻脑浆和着血在肉饼四周是一种爆炸状,惨不忍睹。我觉着一阵眩晕。我听到周围的人都在小声地发着叹息。
“真惨,压成个什么样子了。”
“看样子挺年轻,咋就给压着了呢?”
我没有再听下去。我转身往外挤,人们的议论声充满了我的耳朵。在快挤出人堆的时候我看到那个背弃了我的市美术学院的女教师,她正在往里挤,离我仅隔四五个人。她的脸上是一种奇怪的表情,显然没有看到我。我终于挤出了人堆,我继续往东走。人在不断地迎面跑来,一面跑一面打听情况。走了一段的时候我的心情重又恢复了过来。我又抬头看了看,阳光还是那么明丽。我开始慢慢地走,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在快到钟鼓楼的地方我停下来,站了站,我便跨过了街走到街北。在街北走的时候,我的心情完全变了,我感觉到这个世界仍是阳光明丽无限美好,我向回单位的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