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徐铭高举啤酒、王者归来般地走向同事扎堆的地方,岳翔心中对他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尊重因他撂下的这句话而土崩瓦解。
电影节颁奖晚会是整个活动的重头戏,也是最关键的部分,三愚公司预测的活动总成本不低于五百万,在这台晚会上至少投入四百万,其中明星的出场费将达到三百万以上,为了保证票房,他们计划邀请的表演嘉宾包括两岸三地最当红的电影明星和华语乐坛的顶级歌星,还计划邀请一到两位好莱坞巨星出席颁奖典礼,因为这台颁奖晚会的票房关系到三愚公司能否收回成本并获得收益。
颁奖晚会的舞台舞美灯光音响是体现活动规格和档次的主导硬件设施,归徐铭负责,岳翔以为这一块肯定会交给有实力的演出器材商来做,没想到徐铭如此轻率地叫他这个门外汉跟这位庆典公司的小老板谈,还特别提醒两人是朋友,就有些什么了。
不过,也可能因为徐铭和张坏是朋友,不好当面拒绝,所以叫自己来打发他,岳翔存着对徐铭的一丝幻想,试探着问:“张坏,这可不是小演出哦,你能吃得下这么大的蛋糕?”
“这个世界只要有钱,就没有办不到的事,岳翔,你说是不是?有钱大家赚嘛。”张坏意味深长地压低声音,一只手像变魔术似地在桌面上推过一个信封,“我跟徐总谈好的价格是五十万,有你一份,这是见面礼。”
岳翔的心一颤,赶紧用胳膊压住了信封,眼睛迅速扫了一下四周,脸已经红了。诚然他早就听说过生意场上的潜规则,却从没有干过这种事,而且是在全公司同事的眼皮下,这张坏的胆儿也太大了。换个角度看,他第一次见面就敢给人塞红包,此事应该十拿九稳了。
岳翔对徐铭仅存的幻想破灭了,已明白了其中的猫腻,这痞子既然有好处,为避免嫌疑才把自己推上前台,至于为什么选自己,皆因为自己是个在校大学生,给公司以单纯可靠的印象,所以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过,这痞子怎么算准自己一定会收下这钱,而且不会把他给卖了?
岳翔当然需要钱,即便他没有身边同学交女朋友的重要花费,却要为远大的理想买单,成为一个专业导演的学费可是不菲,而只有当上导演了,他才有和小妖在一起的可能。想通了这节,岳翔借一个放松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把信封顺进了自己口袋,还用手指拈了一下厚度,嘿,待我不薄啊。
“过两天我把合同送到你们公司,就麻烦你了。”张坏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转开了话题,“这不是天气预报,这是三愚广告!岳翔,我觉得你在三愚公司太屈就了,有没有想过自己干?”
“呵呵,我是个策划人,这个定位就是帮别人成功、帮别人赚钱的,诸葛亮那么高明,也还是得辅助刘备这个好哭鬼啊,自己当老板,还真没想过。”岳翔坦率地一笑,他的交友原则从来是前倨后恭,能被他当作朋友的人一定是他所欣赏的,张坏身上有种粗砺得打磨不掉的个性棱角,正是同样具有锋芒的岳翔所欣赏的。
“嘿嘿,我也很清楚自己是什么人。我就是一个坏蛋,从小就长在低人一等的环境中,高中还没毕业就因为打架给退学了,如果说我有什么梦想,就是我这个低人一等的坏蛋可以在最残酷的环境中生存下去并改变这个世界……”张坏龇牙咧嘴地冲岳翔一笑,表现着对自己本性的忠贞,这种那毫不掩饰自己不是好人的气质,深深打动了岳翔,即便他明知两人的关系是建立在相互利用的基础之上。
跟自幼成长在稳定环境中、养成“想了再做”或“只想不做”做事习惯的岳翔不同,长期游走于社会边缘的张坏行动力非常强大,做事的原则是“想了就做”或“做了再想”,最喜欢的字眼就是“搞定”,为了搞定可以不择手段,对付岳翔这样还未出校门的毛头小子,实在是杀鸡用牛刀。
借上厕所的机会,岳翔偷偷数了一下信封里的钱,乖乖,是三千大元呢,只是见面礼。以岳翔相人的经验,张坏并没有多少钱,应该正在艰苦打拼的阶段,是混在特区无数小老板中一个无名小辈,但他出手的大方果敢和浑身上下弥漫的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的迫人魅力,使岳翔心中的天枰一再倾斜。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奇怪,几分钟前还完全陌生的两个人,一转眼已经像多年不见的好朋友那样促膝谈心了,金钱,有时候是人与人交往的最好润滑剂。
俩人的第二次碰面在三愚公司,张坏手里随意地抓着装着合同的大信封,小心而警惕地穿行在忙碌逡梭的三愚员工之间,好像穿行在结冰很薄的湖面上,径直走向正歪着屁股坐在桌子上打电话的岳翔。
岳翔早已用眼角的余光扫过来:张坏的身材比晚上看上去高大,显得瘦削而鹤立鸡群,棱角分明的瘦长脸仿佛用木工刨子刨出来的,给人一种极端的印象,仿佛是一只误入人群的狼。
这也是两人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碰面,这让他们更有机会看清彼此。如果说岳翔迷恋黑色的行头,张坏也有着自己的怪癖,他日复一日地穿着一件不怎么高尚的花格子衬衫,颜色鲜艳得让岳翔肯定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件衬衫,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哈,张坏,你这个坏蛋!”岳翔放下电话,说着只有他们俩才明白的话,举起右手夸张地做了一个手枪射击的动作。
“嘿,岳翔,你这个痞子!”张坏潇洒地张开双臂,用锋利的言辞回击,同时挑衅地竖起中指。
两人火药味十足地瞪着对方,然后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那若无旁人的气势让周围的三愚员工一个个皱起了眉头,尤其是坐在岳翔对面的凤姐,出于女人对狼天生的警觉,在事后好心地警告他:“少跟这种人来往,一看就不像好人,当心点。”
而岳翔在多年以后回忆起这一幕,心头仍有阵阵的暖意,甚至固执地认为,这才是他和张坏的第一次相识。岳翔以前从不相信自己会和男人擦出火花,但那一刻他和张坏四目交汇之间,分明感觉到彼此心中燃烧的激情火焰,他们的关系是从金钱开始,而第二次的碰面就让两人产生多年好友也没有的默契,这让他热血沸腾。
这是一份总额五十万的演出器材租赁合同,生效后即付一半,剩下的一半在演出前支付。岳翔从未经手过这么大的数目,当他把这份沉甸甸的合同递到张坏手上时,无论是出于良心还是责任心都让他迟疑了一下,问了一句:“你执行真的没问题?”
张坏打心眼里喜欢岳翔这种收了好处后还不放弃良心的正义感,这是他所欠缺的一种纯真,但人在江湖,心怎能不黑?他坚决地抓住那属于自己的利益,生怕它飞走似地用力点点头:“当然没问题!”
看到张坏把合同拿在了手上,岳翔知道自己的作用到此为止,马后炮地低声问了一句:“你跟徐总,到底是什么样的朋友?”
张坏像黑帮电影中的冷酷杀手那样,把嘴巴贴在岳翔的耳边:“对商人来说,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徐铭是一个标准的商人,而我,是你的朋友。”
两天后,正在课堂上恹恹欲睡的岳翔忽被手机振动所惊,低头一看来电显示出“张坏”两个字,顿时泛起一种又见老友的亲切。
“痞子,有空吗?我在校门口等你!”张坏的口气带着不容拒绝的肯定。
“等我下课,坏蛋!”岳翔低声回答,心想张坏既然叫自己痞子,以后徐铭就升级成老痞子了,嘿,难道自己跟老痞子真是一路货?
“痞子,分银子!”张坏戴着一副大大的太阳眼镜,一见到岳翔,就开门见山地递过来一张现金支票。
“坏蛋,您太客气了!”坐进后座的岳翔飞快地扫了一眼支票,上面的数字对一个大学生来说绝对够震撼,但他还是心安理得,将这生平第一笔灰色巨款笑纳入怀,只是对张坏把钱叫做银子的说法感到新鲜。
“怎么样,陪我到广州遛遛,接下你们这个大单,我要添置一些设备了。”张坏并没有施人以恩的优越感,却又明显带着主导一切的习惯。
“行啊,我也放松放松!”岳翔也毫无拿人手短的心虚,一拍即合地答应,他不会开车,却喜欢坐车,让快速倒退的风景滑过清新无边的大脑,那是一种极致的享受。
“那你还不坐到前面来?当自己是领导啊!”张坏侧过头,他喜欢开车,更喜欢开快车,不断地赶超目标一往无前,是他一生渴望的境界。
“等等,不要动!”岳翔的腿在即将探出后车门的一刹那停住了,盯着张坏的侧面,脑海里再次涌出非常熟悉的感觉,他肯定笃定以及痛定思痛地说,“张坏,我们之前一定在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