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乾渊至云屏五日后,前方传来军报,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赶赴至帝京。此时,轩辕荆正在昊祜殿摆了盘棋子,邀秦弘同他破一破那死局。
“陛下,前线不好!”传令官俯首递过军报,急促的呼吸带着一身汗水未消。
听得“不好”,轩辕荆忙着接过绢帛展开一看,脸色霎时由方才对阵棋局的平定转为惊恐焦躁!秦弘见的真切:轩辕荆瞳孔缩了一周,额头青筋顿时爆出,汗滴一下子落到了那黑白子上。双手紧紧攥着那绢帛,直直喘着粗气。这一瞧,秦弘便知不好,不消看那军报都知定是个惨局。
“陛下?”秦弘拍了拍轩辕荆臂肘,也是担心,也是关切。此战关乎国事安稳,不可有丝毫疏忽。派出去的无一不是经深思熟虑方决定的人才,怎的如今是这般样貌?
轩辕荆紧紧掐住自己鼻梁,拄着脑袋不至于瘫在桌上。几刻方颤抖着手慢慢将那绢帛递了过去,眉头紧蹙的揉皱在了一起再无法松开。一旁的王卜连着仆人们见着小皇帝汗水一下子湿透了后背衣衫,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秦弘接过这军报,还未阅一字便突感心里似有惊恐而过。展开一读,不过一刹便一如轩辕荆那般面色惨白,汗水一下布满了全身!手中军报那绢帛此刻似有千斤直直坠到了地下!
那军报明明白白写着云屏前日一战,虽得胜利然损失惨重,粗略一计,竟是三万亡魂!此景一阅,如在眼前——
原是奇战,在那深沟谷壑中布好兵士。那沟壑其上万丈悬崖,层层山石覆盖,可进不可出,能隐不得现!命军于两侧高处悬隘此隐秘,另加巨石身侧,寻些士卒引得戎人大队入沟,沟内山侧隐藏的兵士便推那巨石入谷,让那戎族可进不可出。正是奇巧一战,无需甚队形打阵都可大败敌军!
可奈何那日里一战,戎族有甚先见一般,竟于兵队后带了大量火车而来!那火车看似就一普通兵车,只是车上所负皆为木炭火药煤油所致之球。点燃了火球,以车上杠杆一举,便同一片燃着火焰的流星一般打到了山侧!铺天盖地的浓烟…挡了前军的视线;熊熊燃烧的炭球,摄人心魄。一时间浓烟滚滚热浪灼灼。伴随着山上的巨石飞沙,哀嚎回荡山谷,可当真是可入不可出了…
这一回,任谁都没料得会是如此情景。戎人也料不得,自己一向看贱的大音“文兵士”,却也得如此勇猛。犹是那老将,当空一喝如霹雷一般炸裂,让戎人一众胆战心惊;更是箭上弓弦百步穿杨!如神人一般的老将军凭这威武便已让戎人输了一步…可奈何战火无情,这一战几个时辰,虽胜犹拜。不禁唏嘘之悲乎哀哉,踏着那残阳走出山谷,一将功成万骨枯…
以致回了营地,众将士无不掩目而泣,泪水不绝;两个小将看着这番情景,对着余晖大漠,挂着烟尘残血,眼中第一次露出些许绝望之感…
“去…传朕的旨意…”轩辕荆此刻说话都在颤抖,词不成句的一点点向外吐着字,一边指了指那传令官道:“骠骑将军,威震三军…回来后朕定加赏。还有,定要坚持住…那些将士,待其英魂一同归来,朕定会好好慰问其家…”
传令官得令便退了出去,此一番当真是颤了这全朝之魄,谁也未料得如此有把握一战,竟是这般惨烈!
眼瞧着轩辕荆已深深沉到了悲痛哀伤之中,秦弘不得不打起了精神。此刻须是要有个清醒的才是,自己立志于家国庙堂,那只得由自己来做这个人了。冒着被怨气、怒意笼罩的轩辕荆大骂责怪的危险,秦弘覆住了轩辕荆的紧握的拳头,一点一点试探着抚了抚他紧皱的眉头。
“陛下,妾身相信我大音自有天地庇佑,自会漂漂亮亮赢得此战。距妾身所算,荦珞的人这两日便会到,陛下可再派一万加以追援。依妾身所见,戎人那边也尽穷途末路。这战再和他耗耗,加之三位大将之能,定是否极泰来。”秦弘这般说着,知道无济于事,却也是个万一:能听一分也是得一分了。却没想到轩辕荆接连着叹了差有着半炷香的气,竟挥了挥手当真又派了一万援军,连个原头都没问。
不过轩辕荆即便如此,也是知道秦弘的能力。他这人对自己态度怎样暂且不提,但对这庙堂之事却分外尽心。自己当局者迷他却是旁观者清,且这人不知早先得了多少学,即便焦急不安也是思路清晰,算是彼此的一份信任,自然也没什么可问的。只是自己…
轩辕荆颤颤巍巍起了身:“朕累了,朕…朕…朕要进去休息…”
几步一栽,轩辕荆周身一团阴雾般,好歹是踱步进了内屋。身后秦弘见他进了去,终是长长一叹,眼瞧着窗外黑云压城,前路未卜。
一经两月,战报一篇篇传来,距离骠骑将军一众远赴朔方征战已共是三月有余。西风转了北风,秋日换了寒冬,轩辕荆那眉头却是未到最后一刻绝不松开的势头,即便在那次之后,当真如秦弘所言是否极泰来。继上次一战,将士们非但未被悲伤掩了头脑,却爆发出了一份异常的勇猛!更随着自己援军与荦珞的帮助,配合着得当的兵法谋略,逼得戎人节节败退,更是封封捷报!也终于在端木师的预料下,在大雪之前结束了这一大战,直直将戎族打的溃不成军,赶至云屏山脉千里之外。
这一次,戎族之首被那宓煜一箭射倒在地。中郎将勇猛如虎,领着几百精兵直捣敌军之心!其后大兵而至使戎人再无反击之力只得归降。誓言此后百年缴贡,俯首称臣。
三月惨战,终得这最后一封军报,其上郑重书写着:骠骑将军领着一众将士,搭建祭台,将一道烈酒泼洒在云屏山下。三拜大礼,跪叩山神;此后之地,尽是其大音之属。
归朝前日,西北深秋朔风凌冽,铁马金戈犹在眼前。郑乾渊立于城楼之上,好像脸上有残血划过,伸手一摸,却只是一片落叶。断鸿孤雁、大漠狼烟,平静的很。曾经的见血封喉、勇带吴钩,已是过去。
将士们打着行李,庆祝着最终胜利之时,营帐外传来一声厉喝:
“竖子敢尔!”
宓煜提着长剑猛地刺穿了那间隙的胸口,怒目而视,剑柄睚眦狠狠瞪着那间隙——正是这小人,为了些许银钱,将那日里作战的计划告诉了戎人,以致其烈火燃遍了山谷。
见那小子将死,宓煜愤恨而斥!他三万将士英魂犹然昭昭,汝妄以一命抵来?宓煜抽出了长剑,带着一股血溅到沙中:“我告诉你,你不配!你让我将士此等悲壮,下了地狱便等着红莲业火焚烧尔身,永世不消吧!”
站在高处的郑乾渊看着这一幕,冷哼了一声便又看向了远方。三秋将尽,凛冬即至,其与这宓煜至此不过三月,却已然于朔方大漠磨砺出了风霜刀刻之态。望着远方长河孤烟、黄沙落日;轻触身上铠甲长戟,万千感慨却归于空无。
班师回朝的消息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那日,将士昂首阔步,帝京洋洋喜气、舞罢歌复起。街巷上飘着帷纱,阁楼之上清唱着软音细语,一面庆着将士回家乡,一面迎着魂魄归故里。路过瓦肆之外,听见里头拍板和着那新编的词调:云屏云屏,彩云之屏;其胜其良,吾家儿郎。
轩辕荆终于舒展开了紧蹙的眉头,死局回转成活,对他而言非是一般之意。一面所属之地直到云屏之外,再无戎人所扰;一面此番胜利,自己在朝中的羽翼更加壮大,不日便可真正拥有这完整的皇位而非看着权臣脸色行事。而此番胜利除却精兵良将,无论如何他也都该感谢一人——在他已然失了神志时依旧逼着自己持着清醒的秦弘。
正想着自己如何也该去说声感谢之时,秦弘却先一步来了昊祜殿。
“朕正要去找秦婉仪呢!”轩辕荆笑了笑:“朕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和秦婉仪说声谢谢,不然朕当真被迷了头了。”
秦弘听了仍旧是那些话,说什么都是自己应该的责任,那些将士才真是有功之人云云。这人一向不计较这些,轩辕荆自然也知道。只是这人心思好难摸透,不知对自己是个什么看法…一面冷若冰霜;一面有事了又是第一个前来,比谁都积极;那股子积极劲过了又是一如的距离…真是人心难测,比那朝堂之事不知难了多少。
“陛下啊,妾身来想和陛下说几句。”秦弘这一句扰了轩辕荆,也颤了下轩辕荆的心。有事?何事?朕的事?怎的见了这人对周围何事都是一番心不在焉?奇也怪哉。
见轩辕荆不答语,秦弘笑了笑说着下去:“陛下,这一战之胜,郑小将军也从小将军变成了大将军。如今也是二十有余月了,这婚事也该提上来了。浩元公主至今也已及笄,她是陛下的妹妹,这心思陛下也不会不得知吧…”
这话引了轩辕荆一阵笑,虽说秦弘说的不是自己的事,但属实是喜事无疑了。男婚女配,郎情妾意自是金玉良缘,天阖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