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八!”
啪!
“四九!”
啪!
“五十!刑毕,走吧!”
秦弘咬着嘴唇,挣扎着想起来,刚刚挪了挪身子突然一阵钻心疼痛袭来,一把把他拽了下去。
“啊!嘶…”秦弘攥了攥衣角,硬是挺着一口气颤悠悠地起身,迎着些许的月色蹒跚回宫苑。
双儿一边涂着药,一边噙着泪呜咽着,只怨这人怎打的这般狠。
“没事…没事…给我吧。”秦弘抬手接过药膏,如此这般狼狈还要让个小女儿替自己荼药,真是丢煞了脸。
双儿见此并没有递还过去,如此了还这般逞强…若是一个不留神真的是要落下残疾了,怎还让他自己照管?只依旧是拿着纱布轻手轻指的点着伤口。
秦弘勉强笑了笑,放下苍白的手,将头连着汗水埋进了被子中:
最不想面对的还是来的如此快…虽不致最糟,却也说不上什么好。心里念叨着这些,书里虽说焉知非福,但这心总归是难受的难以抑制。
挨了杖刑、罚了俸禄、关了禁闭,秦弘半月没有出门,那轩辕荆自然也守了诺从未踏足。秦弘心中只想着挨打的不是秦蓁,家人也未因此受累,自己只是挨了几下打便解决了这些,心中顿生坦然。
修养这段时间还算清净,唯长公主和太后送了些药过。只是那郑昭仪又开始寻事聒噪,又是什么“没本事还要硬讨喜欢”,又是什么“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还不知足怎的…”尽是些不入耳的话令人心烦。不过想想也是,一面是自己父亲兄长得了封赏恩赐,一面后宫几乎自家独大好不骄傲,不把别人看在眼里也是常情。秦弘虽出不去,却总得听得郑昭仪讽刺几句,更听闻这女人生气和美人却因同是妃嫔无法动手,将和美人宫中的丫头打了一顿出气…
“这郑昭仪怎么如此过分!就算您被罚也不该说如此话…她父亲是重臣,咱们老爷的位子也不低太多,况且还有太后她怎么!”
秦弘抬手止了双儿的话,“郑宜如此不给自己和家人留后路,有些东西早晚的事!至于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若真是最后能换得家中平安也就如此了,也没甚后悔之言…”秦弘说这话之时,神情显出失落。他曾想以己之力实现抱负为国效力辅佐君主,如今怕是注定落空了…四方天地,终此一生,可叹可悲。
“怎么,我几日不来,秦婉仪这是闷的心伤了?”轩辕婵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破了一份失落的沉寂。
听见这话,秦弘起身拜了拜。不过嘴上尊敬,心里却不甚高兴:本就暑热,加上禁在这出不去,外人再来烦扰就更加心烦了。
轩辕婵倒像是没看出甚端倪的样子,一面教人拿出了盒金翠首饰放在了桌上——
“这罚俸禁足,日子定是不好过。我也是,这一看着你就心生喜欢,又心疼。这些你且收着,我给的没人敢拿回去!”这公主一向如此,因着众人喜爱牌面大了,谁都不放在眼中。
“这这怎么好收!”秦弘急忙推了回去。
“没什么不好收的!秦婉仪其实不必觉得歉意,这宫中本就是你帮我我帮你,日后我若是有难还需倚仗着秦婉仪呢。”轩辕婵笑了笑,抿了口手中的茶。
秦弘自嘲般笑了笑,自身难保,哪还有什么能帮扶别人呢?想到这里,心口一阵疼痛。
见此,轩辕婵放下茶盏,看了过来:“秦婉仪且不说是皇太后的亲侄女,且说这次皇兄只是一时愤怒暂时罚了你,等他好了就得了!我看秦婉仪是识大体的人,为了家族前途考虑也不会就决心这样郁郁终生吧…”
“有些事,说不明的…”秦弘叹了口气,自己看来如今这孤独终老怕是最好的结局,括囊无咎,若再求别的怕是又招灾祸,最后累及家族,实乃下下之举。
“说不明就不必说了,本公主很是欣赏秦婉仪,也希望秦婉仪不要让我白费了喜欢。”轩辕婵说罢,未等答话便理了理衣袂准备离开。可就在这时,好巧不巧郑昭仪又来宫门外生事。
郑宜一面领着几个小丫头,在门口尖声叫喊着什么。听来听去,也无非又是之前那套辞话:什么不讨圣上喜欢,什么注定孤独终老,什么也就如此云云。身后那几个丫鬟也是配合着笑的刺耳,丝毫不似一宫主位二品昭仪。
轩辕婵听了,脸色一下子暗了下来,起身便要出门训斥,被秦弘一把拉住:“长公主,算了,常有的事。她父亲得了胜她自然骄傲一些…”
然而轩辕婵并没有想惯她郑宜那毛病的意思,直接跨步出去一声喝住了郑宜,惊得秦弘赶紧跟了上去,却因禁足而被拦在了院中,值得远远看着。
见轩辕婵出来,郑宜本想羞辱秦弘孤生的一番想法落空,心里很是不快。眉毛一挑,也不知是不懂还是怎样,竟对着轩辕婵阴里阴气的来了一句,彻底激怒了轩辕婵:
“放肆!不过二品昭仪也敢在我面前招摇?我看郑昭仪这位置是坐的太久太舒服了吧!”
轩辕婵毕竟金枝玉叶又自小深得喜爱,那一喝将郑宜吓了一跳。可为了自己那颜面仍旧是不知聪明还是愚蠢的顶了句,直说那长公主为了个小婉仪不懂礼仪尊卑。
这倒是让轩辕婵冷笑了一声:“尊卑?呵!郑昭仪见了我不行礼不拜见反倒高声吵闹,究竟是谁不分君臣尊卑?她与你同为妃嫔你屡次加以羞辱扰乱后宫是谁不守礼仪?”轩辕婵瞥了个白眼,随即提了声音:“郑昭仪不分君臣尊卑,念在暑热心燥原谅一次,胆敢下次定禀明太后处理!下人不劝主子还任由其犯错,皆掌嘴五十!秦婉仪禁足期间郑昭仪不许再来,如有人不服不遵自可来找我理论!”发落完一番,不顾郑宜的哭闹,轩辕婵随即命人拉走了郑宜。
见轩辕婵一番教训后踱步进来,秦弘垂了垂眼,这公主做事干脆利落却太爱得罪了人。
长公主见秦弘这般表情,心知肚明的知晓秦弘如何想。然而自己忍了那郑家那么久,这也正巧发泄一次。至于连带上这婉仪,她倒是没什么愧疚:早晚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见轩辕婵走远,秦弘才转身进了屋。一声惨笑,连连摇头,这轩辕婵的一下子,自己是再也撇不开这关系了…可想着想着就突然想起了什么,秦弘转头向双儿说道:“刚刚你有没有看出她什么异常?”
“她?娘娘是说长公主殿下?”双儿见秦弘点头认可后,眼睛一转。“奴婢注意到,刚刚说到郑公子,公主似乎笑了一下…”
“正是。”秦弘眼睛一亮,“看来,日后的事会很精彩呢…”
红墙映出一片阴影。长巷之中,地上“水路”未消,马车之上朱红梁脊、云纹凤舞花朵檐子、四尺宽的车厢外帘垂着绣金花、绿丝绦,随着数十宫嫔奴婢,车轮平缓向前。
“殿下为何要对一个婉仪如此上心?难道殿下和她原先有什么交集?”心腹侍女玲藤持了块清凉的白玉奉给了轩辕婵。
轩辕婵手触到那玉石,触手生寒,盛夏消暑最合适不过:“不过儿时一面之缘,谈不上交集。”
这话说的玲藤一头雾水,一时不解便追问了句为何如此。
轩辕婵撩开车帘看着窗外纷纷的人群,似有似无说道:“如今前朝我们的人还不足以为人所惧,而后宫又无主位,我若不培养个人有朝一日太后去了,我们的日子定不会好过。”
“那何不思虑郑昭仪,偏偏看上了这秦婉仪?”玲藤拾起丝扇,轻轻扇出一阵凉风。
这轩辕婵收回了头,拿起身旁长椅子上刚刚煮好的茶,轻轻一吹,面前凝起了一片白雾。
“郑氏一家如今虽功高位重,但太过招摇惹人嫉恨,必定不会长久。和美人父家不过太史令,又谨小慎微不争不抢,不成气候。只有这秦蓁,前朝能站住脚跟,又有太后撑腰,正是人选。”
轩辕婵当真也是聪明,一次便看清了这秦婉仪非是个“安分”的主儿,却又不是不明事理。且今日一事即便那人再如何推脱,也不可避免的和轩辕婵成了一条船上的人,休戚与共。郑氏如今便是一家独大,若日后当真成为中宫之主抑或诞下未来的太子,那最后逼宫都有可能!自己又如何再得安生。故而她如今只得和这秦婉仪一路,助她登上高位。未来即便她若入主中宫,就算不念就算是念及儿时的那一面交情,自己来日也不会太过悲惨…
这日天刚刚暗下来,一阵北风为盛夏的暑热带来了一丝凉意。窗纱外,筠茗宫中原本栽植的几株槐树花落了满地。秦弘见这满地落花很是引人,又有丝丝凉风,消了这些日子的烦闷,一时心情舒畅,持了烛盏走到院中散步。巧着院中那几盆莲叶在月光下投下圆影,风过波起,袖中盈满清香。
踱路了一会子,听得墙外有宫人阵阵议论,虽不太轻却也听得大概:今日前朝上奏说北方外族骚扰边境,一时应付不过来,而边境平民不得弃了耕地逃亡…
秦弘听后脸色煞白,心中顿时一惊,紧着唤了人来:
“双儿!你拿点财物,找个信的住的人出去打听打听今日所言的北方外族入侵一事,快去快回!”
双儿点了点头,接过那些个财物,急急寻了出去,片刻不敢耽误。这轩辕荆虽说禁了他秦弘的足,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门外的守卫自然知道秦弘的本家,丫头内监出去也便是那样,没有阻拦。
自这丫头走后至回来,虽不出一炷香的时间,秦弘却等的难耐:外族扰乱,流民纷纷,怕又是一阵繁乱扰乱根基,于国不利…
“娘娘,打听到了!”看双儿带人回来,秦弘马上起了精神。
“怎么回事?”
那小内监一鞠:“与娘娘听的差不多,北方戎族骚扰边境,这次很是严重。百姓多受侵害,不堪其扰纷纷弃耕地逃亡,而驻扎士兵数量却少。郑将军前日虽是刚刚回去,此时却又说什么钱粮不足无法攻打,那些个外援多半又是听从大将军的,也说什么粮草不足时间太紧一时赶不过去,陛下正为此事焦头烂额,夙夜难寐…”
“好了,我知道了。双儿,拿些金瓜子赏了…”秦弘点了点头,赶着小内监谢恩的功夫,又嘱咐那小内监明日早朝再去打听一番。言罢紧着进了屋,阖上房门点了蜡烛,取了书简开始疾书。
油花发出“噼啪”之声,这筠茗宫中,一影携笔,一盏灯火,一夜未眠。
眼瞧着长河渐落,眼瞧着东方暾出,斑驳树影渐深,蝉鸣又一次聒噪起来…
秦弘一夜不眠,直至清晨方才放下了笔墨,理好书籍奏呈,天一不亮便理了头发,整好衣冠,化上妆容,配以首饰,此番一套倒是显出异常郑重起来。
“双儿,这时候陛下下朝了吧,那人问的怎么样?”秦弘双唇一抿,朱红浸染。这几月来,他倒是愈发习惯了这套装扮,自己也可做的有板有眼。
双儿俯在一旁,轻轻道:“一早便来了话了,听说还是没解决。陛下痛批了那些个臣子,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才一下朝便去御书房了,连早膳都没来得及用,冠冕差些都忘了摘。”但看着秦弘这般打扮,虽不敢问什么,但心里一阵不妙。
听罢秦弘起身,将那久久未拿起的寒翠禁步再别到了身上,将昨天连夜写的奏议揣进了怀中,仔细拍了拍:“我们出去,面圣!”
双儿一听这话脸色煞白,连忙跪拦在了秦弘面前,连连叩首眼含焦虑:“娘娘不可啊!咱之前还避讳着陛下的龙颜,上次陛下又对您发了那么大的火,这下又赶在着急的气头,您这会子去不是火上浇油吗?如今您还在禁足外边的人都不会放您出去,您这会子又是在想什么啊?三思啊娘娘…”
“禁足如何?”秦弘一甩,广袖划出一道长虹。此番话语铿锵有力,落子决绝:“如今我就是硬闯也要闯出去!此事关乎家国黎民、百姓安生,我怎能坐视不理!今日若能上书,便是死不足为惜!且况区区禁足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