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弘跨步冲出宫室,却是被侍卫长戟一横,一把拦住了往外闯的秦弘。
“娘娘还是请回吧,不要难为臣下了。”侍卫竖起长戟,拦住了去路。却不想秦弘一把抓住了他的袖腕,苦苦哀求:
“今日,还请哥儿你放我出去,事关百姓苍生我不可不奏!他们生在边远荒乱之地本就可怜,如今更是无家可归流离失所!你我活在这宫中保暖自知,也要理解他们的疾苦啊…”秦弘说道激动处,声音变得无比激烈起来:“我保证!此番若是陛下治罪,要我怎样我也不会给你们招惹事端,求你放我出去!”
侍卫听了这话,一时踟蹰不知如何应答,持着的长戟也收了收。巧了这个空子,秦弘抓着这机会猛地冲了出去,径直跑向御书房。
这御书房于正殿偏东之处,与科举殿试之显才阁遥遥相望。虽是常唤御书房,实则牌匾上书:翰墨斋。与大殿的华贵不同,通体深棕原木,蔚蓝匾额下挂几盏灯笼,典雅朴实,书香染目。一旁高台石阶上的白泽望着藏书万世,通晓世语,旦圣人降世,奉书而至。入其中两联轩辕荆亲笔所提:山河文墨,性平心和。
晌午不到,日头正盛。御书房前一片空场并无任何阴影阻拦烈日,甚于其前几座水缸的黑影都缩成了一团。
秦弘奔至门前空地,不顾额头汗水流下毁了妆容,只拉着双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双手奉上奏折,大声道:
“陛下!妾身知道您夙夜忧劳,您恨透了妾身,妾身也知后宫参政实为大罪!可边境百姓无罪!如今戎族侵犯,我边民流离失所饿殍遍野,而妾身仍在深宫尽享富贵珍馐…陛下烦请听妾身一言!若不愿见妾身,妾身所言尽在所呈奏议之上,请陛下一阅!陛下看后无论如何惩罚妾身,妾身都心甘情愿!”言罢,俯身磕了几个头,情急之中、动情之处,秦弘不禁湿了眼眶,哑了的嗓子也哽咽起来。
屋内的轩辕荆听得心烦,本就烦忧这征战之事,又加之想起之前一事,不由低骂了一句。好在桌前的小龟长得可爱,这小皇帝上手摸了好一阵才转好了心情。小龟眼朝的方向,香炉足下的狻猊正立于彼享着香火。
一旁的老内监王卜见此,赶紧倒了杯茶。他看着这小皇帝长大,也一直侍奉着,对这人的脾气捉摸的最透,就是在火上也能一下灭了这火。
“陛下,是秦婉仪。”王卜憨笑着道:“老奴看秦婉仪不像不明脸色的人,如今违逆圣意在日头下晒了半天,老奴想是不是有要事?”见轩辕荆未搭理,便笑了笑不再答话,眼睛却是一直盯着轩辕荆。
“啧!吵得心烦,让他进来!”轩辕荆喝了一句,王卜听此便赶着脚出了内殿,向地上的秦弘一笑,唤他进屋面圣。
秦弘一听这话,什么龙颜触怒都不再顾忌,此时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便是轩辕荆能听他一言,能为那边境百姓做些事,能为这家国保个平安。听着句话连连道谢,紧步小跑了进殿。
进了这正堂,秦弘跪在地上,瞟了一眼眼前人:和前几日那醉醺醺的不同,这日子里正襟危坐,手扶着额连连叹气,头顶都似有一片乌云。看的秦弘不敢再抬头唯恐触了龙颜。
见秦弘不语,轩辕荆扫了一眼,语气很不好听的让他有事快说,不要耽误时辰。心里只想着这小徒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怕就是想借个机会表现下子罢了。
却出乎他意料的是,秦弘虽是跪在地下一副卑躬屈膝之态,可说出来的话和那神情,却不低他轩辕荆分毫。只见秦弘叩首后拜道:“陛下不必急于责罚,妾身今日便是抱着死心而来。只要百姓安居边境安稳,妾身的命不算什么。”
倒是忧国忧民字字铿锵啊,比朕这帝王还要操心许多…轩辕荆想着冷笑了一声:“好啊,你这么有心朕不听倒是显得有失君主气度了…你们先出去吧,朕好好听听这‘秦婉仪’所言。”
秦弘听了这话,心里明朗了许多,想着这人虽不喜欢自己,却是个明君。见一旁众人退下,才叩了首后直了直身子道:
“陛下,妾身听闻如今北方戎族大举侵我边境,边民苦不堪言弃家而逃,以致背井离乡而田地荒废;还闻当地驻扎官兵数量稀少,粮马不足难以抵抗,而援军多半为辅国大将军所调遣,如今说钱粮补给不足难以快速加以支援,可对?”
轩辕荆听了这一席话,连连心道这人虽在禁足,怎的还如此清楚?当真不可小觑!想着便抬眼打量了秦弘一番,也是秦弘入宫后,第一次正眼看他。这一眼,像是瞧出了什么惊异的玩意儿般,自己竟恍惚了一瞬,紧着眨了眨眼才清了杂念。
见轩辕荆那表情秦弘便明白了什么,他这二十几年虽是在家修习,然读了那许多书对察言观色并非一窍不通。见皇帝如此,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大半。于是自怀中掏出那连夜书就的书简,再伏拜请一阅。
轩辕荆点了点头,接过那人呈上的书简,密密麻麻百千字,个中之分析论道无一不是有理有据,一蹴而就之恢弘。其上书而言:辅国大将军之长子郑乾渊如今已经加冠,虽自小与家分住然也是兵书不离手,曾也作为他人副手出兵得胜过数次,其能力不亚于其父。且现居帝京偏宅,即刻便可调动派遣;再者,乃当朝宓校尉之子宓煜,虽年不过十七,却胸有大志且能力颇高。
“这宓煜…”轩辕荆手指敲了敲桌面,他不甚知晓这小儿,校尉之子级别不高,谁知是不显山露水还是无才无德?
谁知秦弘口中却信誓旦旦,这宓煜是他少时结识之人,他亲眼所见这小儿一箭而发百步穿杨。与这郑乾渊巧是一有勇一有谋!
看秦弘这般,轩辕荆也是将信将疑。无奈而今朝廷可用之人甚少,大部前朝遗老对自己这年轻的皇帝都有一分不服,而那郑旻琰更是居功自傲,将自己胜做陛下!既是,便只能向下看去。
其书又言:此番边境戎族进犯不过为了钱粮,自不必大举动兵,其几千兵力足矣。又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结束后边境士兵日后可自行耕地解决粮食补给,再对逃难的流民开仓赈济,加以补偿并对回去继续生活的百姓以奖励。如此一来不仅解决了农事还增了这轩辕荆的威望,自可谓事半功倍一举两得。
“几千兵力,一面不会减少皇城及其他州县守卫,一面又可克敌。至于补给兵马,自结束后自有大把时间。至于百姓,落叶归根,没人想就这般放弃自己家乡的。”秦弘在轩辕荆看毕后好一通滔滔不绝之解释,言罢又俯身磕了个头。
桌上的小龟换了个方向,爬了一会子又潜到了水底吐出一溜泡泡。屋中一刻无言,直至屏风旁的雾气渐渐凝成了水滴。
滴答!
一声水滴落下,唤醒了沉寂的空气。“你,叫什么?”
秦弘听这一问,倒是惊了一下。他本以为这平静后会是一片暴风骤雨,没想到竟是这一句!
“臣下…秦弘。”
弘?轩辕荆想了一下,好像想到了什么一般,但很是模糊的记忆…“罢了。”他摆摆手,“到此为止吧。看你如此之态,既心济天下又肯提出此等计策,也不会是朕想的那种策乱之人,怕也是家命难违罢…今日解了你的罚,回去吧。”
见轩辕荆一挥手,秦弘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心里说不出的高兴。既为自己之解罚,也为那边民安定。回宫这一路,再走上小桥,秦弘摸了摸栏杆顶的趴蝮,看着水中自身倒影,突感喜上眉梢。
见秦弘走后,王卜瞧着轩辕荆皱紧的眉毛松了下来,心生喜悦,便在上前倒茶的空档问了一嘴他这小陛下可是得了乐事?
秦弘笑了笑,细细喝了口茶,再翻奏议已然心中大亮。一片阴霾就如同映出了日光一般顷刻消散。就在秦弘转身退出那一刻,轩辕荆突然想到了什么,想到了秦弘这选人的安排!这郑乾渊,一面用了这父子二人不和的契机,重用长子削了父亲的威风;另这宓煜本不受终,而今两名新将若真得了胜仗必要封赏,曾经怀才不遇之人这次得了用日后也将成为能用之人…
另一面就算对这秦弘本身,也便告诉了轩辕荆他一心为国着想没有二心让他不必怀疑。错只在闯宫参政,得却在百姓苍生,如此一来还如何怪罪?何为一举两得?
“哼…”轩辕荆轻笑了一声,细细看起那折子来。
次日,乾极殿,早朝。
大殿上鎏金瓦、朱红门、黄金钉、墨绿檐,重檐庑殿,仙人走兽倍显威严。轩辕荆戴衮着服,于龙椅上正襟危坐。听完了一套上议言辞后,说起了自己的安排:
“此次出朔方击异族,郑乾渊为主将,宓煜为副将,领三千兵士北击。二位可有不便?”
“没有!”郑乾渊与宓煜异口同声,一时激动甚至于忘了所身朝堂,忙着出来谢了恩。
“那便好。”轩辕荆看了眼百官,“而后户部作好边境各户登记与奖赏粮食发放,并与兵部配合各方边境屯兵耕田一事,务必不可疏漏。至于辅国大将军那边,派人告诉他,自然不必急于增员,自可‘慢慢来’。朕还年轻,这些事还望各位爱卿费心做好了。好了,今日便到此了,退朝。”
“退朝!——”
内监立在一旁,拂尘一扬,百官叩首:“吾皇万岁。”
下了朝,轩辕荆从未觉得天空有这般好看,一时停驻在那忘了神。
“陛下您真是知人善用啊,您看这郑公子和宓公子高兴的样子。”王卜伴着轩辕荆下朝回居所昊祜殿,正一眼瞥看见了正急匆匆往后宫赶去的长公主轩辕婵,笑着一说:“这长公主急匆匆做什么?”
“哈,皇妹这又是不知来看谁了。算了,她们女子的事我也不爱掺和。”轩辕荆此时只觉轻松,笑着往昊祜殿方向走去。好巧不巧,正赶上前来送冰品的郑宜。
郑宜欠身一礼,很是娇媚,从小丫头手里接过了那篮子:“臣妾新冰了杨梅汤,给陛下送来解解暑热。”
轩辕荆皱了皱眉:“郑昭仪有心了。这大热的天郑昭仪若是没什么事先回去吧,不然热出了毛病可不好。”他对郑宜这番做作、娇媚妖娆的姿态很不喜欢,却碍于她的家世和本身也无过不好说,只想让她赶紧回去自己也好清净。
“臣妾刚来陛下怎么就让人回去!莫不是有人又给陛下上了迷魂药?臣妾可听说昨儿个陛下把那个秦婉仪又解禁了!她那么惹陛下不高兴陛下还能原谅她?到底是个什么妖媚坯子!”郑宜平日跋扈惯了,一时间没止住嘴,轩辕荆听罢脸一下沉下来。
“怎么,郑昭仪对朕解了秦婉仪的禁意见这么大?郑昭仪这话明显冲朕而来,想是这后宫郑昭仪也把自己看做主人了?”轩辕荆一声喝斥,眉毛一挑,吓得郑宜赶紧跪了下来。
“陛下,臣妾一时失言…”
“那就回去好好待着!谨言慎行才不致失了分寸。”轩辕荆一喝,拂袖而去。
见轩辕荆走远,一旁的月明才慢慢扶起了浑身发抖,夹杂着恐惧与愤怒的郑宜。
而这郑宜此刻已然气急败坏,自那秦婉仪来了后她就没有一天舒服日子,简直就是她的克星一般,连连咒骂道:“她是个什么人!怎的陛下突然对她如此!”
“娘娘,奴婢也是听说,这次北边的事,多半主意还是那秦婉仪出的。听说在御书房门口跪了半天,进去说完回来就解了禁。”月明附耳说着。
“好啊…”郑宜攥紧了手指,“秦蓁,她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