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秦弘素喜翠竹,既被解了禁令,自然是阖宫上下都听闻了此事,尚宫局自然也不敢再怠慢。于是不知从何宝地给他又弄来了一排翠竹植到了院内。清风徐过一阵凉意,好不清爽!
“我都听说了,你给皇兄献计,皇兄解了你的禁。我就说吧,你不是会在这四方院里看着天地默默无为的人。”
秦弘听着轩辕婵的赞扬,在一旁默默伴着笑,毕竟掐着嗓子说话也是劳累,何况这长公主晌时不到便来了,进来便是一阵夸赞,直至现在,日头渐斜仍未停歇。
“不过…我还听说是你推举的郑公子?”说到这,轩辕婵眼中的激动与星光甚至无法掩盖。
“是陛下裁决,妾身不过提了个想法罢了,妾身哪里能想的那么周全。”秦弘这淡然一笑倒真有大家闺秀的气概。
听到这,轩辕婵面露喜色:“他…挺好的,和他家人不一样。”这话,这小女儿无论谁人看了都会看出,这长公主是芳心暗许了;同样这一句,也看得出,轩辕婵对这“秦蓁”,已算是交了半颗心了。
天色渐晚,轩辕婵也离开回府,这屋中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帝京这小茗香馆中从前满是压抑不安的寂静,随闲花落地、虫声透纱,一转成为平和舒心的安静。而这一刻,朔方沿路铁蹄震震、鼙鼓动地。侠义肝胆,一去三千里,只剑百万师…
朔方关隘靠近着极北,又临近着西面的大漠,整年里大部都是冬日的萧瑟,故又有一名为寒境关。即便在盛夏里,若是起了北风也是瑟瑟。故而在这极北之地,狐裘斗篷是一日也不可少的备着。也因如此,这戎人喝着热酒吃着烤肉,整日里与荒地大漠为伴,虽说尽日所见是那平川大野一泻千里,却也因此而没了内里土地的礼节之说。君臣不跪拜、为子不奉父,大音王朝那一套礼节在这纯粹是大漠里的沙子——不值一提。
这关隘原都是边民互相做做生意的地方,谁知今年格外寒冷,戎人无力支撑只得出了抢夺这一方法。原也是郑旻琰手下的辖地,如今想也是听了“主子”的话置之不管。倒是给了这两个少年一番机会!这两小将初次单独作主将领兵来战,一个日里与兵书为伴,一个只能在沙地上点石为将。故而对于这领着真兵实戟的征战,虽说不是大战,却也算是个头一次,对这并不太大的战事很是上心。
夜里,北风卷着枯枝败叶划过帐篷的门帘,主帐外到了士兵轮岗的时辰。大营的火盆里“噼啪”作响,冒出星星火光;连营瞭望高塔上的小兵听见远方一声异响,遥望过去却是远方一长鹰嚎叫着飞过天空,星光依旧。而整个连营中,几千兵士无一不身经百战,此刻都在等着主帐中的一声大喝:出击!
然这帐中两人,却不似外边兵士这般冷静了——
啪!
一声脆响,茶杯应声碎成一片。
“你简直不知兵法!”郑乾渊怒吼一声,紧紧攥着拳头。对面的宓煜也不甘示弱,连连顶了回去,即便知道郑乾渊是主将自己也不愿屈服:自己明明有那么多“战斗”经验为何还要听这小公子说闹?虽然那“战斗”不过是拿石头摆摆阵。
而这郑乾渊平日里不好说几句话,却毕竟也继承了他父亲那征战的血脉,被这几句一顶顿时起了更大的火气。连连拍着桌子:“凌晨出征伐其不备,以火把为势即便少兵亦可以方阵攻其羽翼,并以拒后阵护后方,你不懂?!可知曾有三万老弱击退二十万之事!”
“自然该上大多奇兵!”宓煜一句呛了回去,“奇兵以致胜迅速,戎族本就无多人一举拿下当显我朝威武!”
郑乾渊听了心生不满,瞪了眼一下怒道:“威武?呵!你我初次单独带兵是要威武还是保胜?宓中郎可真有意思!那戎族来侵我方便是为了粮你不护后谁知他们有无援兵?”
“那也无需如此保胜!”宓煜听得这一句宓中郎更是来气,只觉这郑乾渊是看不起自己之地位低他一等,啐了口唾沫,似乎被这荒野的豪放不羁沾染了几分,也不顾什么身份高下直接骂了句,并扬言道若是郑乾渊执意如此那自己便不与他为伍而宁可镇守后方。
谁知听了这一句,郑乾渊直接一把拔出了身上佩剑,以电闪之速横在了宓煜脖子前,狠狠瞪着双眼,言语中满是愤怒到一字一句吼道:“宓中郎是不遵本将之命了?行伍之中本将还从未听过此事!既如此便军法伺候吧!”
宓煜一见这架势,刚刚被愤怒冲昏的头脑似乎冷静了一下,虽还在气头却也不再说什么。这郑乾渊见了也收起了长剑,寒铁收进剑鞘之中,带出长长一声嘶鸣,应和着远方鹤唳鹰鸣,甚还有些苍茫的悦耳。
“既如此…”郑乾渊挤过了一脸阴沉准备着出帐的宓煜,先一把走到了营帐中,唤来了所有兵士。
“明日丑时我们出兵!”郑乾渊披风烈烈摆动:“以方阵护住中间而攻击,记住!在守,只要削弱地方大半之气便可。定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看着兵士们的眼神,郑乾渊确认自己的话他们有所理解后,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宓煜:“宓中郎领着三百兵力镇守大营后方,不得有损,可知?”
郑乾渊你!
宓煜心中怒骂一句,这郑乾渊很明显就是在和自己作对!很明显就是在打压自己!他算个什么?无非是个将军家娇生惯养的小公子罢了,果真是生的好!自己如此有勇猛怎还要听他的?自己好歹是个副将他怎么敢让自己看东西?
还未等宓煜辩驳,郑乾渊又拿出了刚才那一套,沉下脸一喝:“有违者,军法,斩立决!都快去准备吧!”
“是!将军!”
看着郑乾渊气宇轩昂的回了营帐,不时便换了整副戎装出来。铠甲闪着一阵寒光,身戴佩剑磕着长靴“踏踏”作响,身后鲜红披风猎猎翻飞;在看着那些个猛士一个个披甲长枪,踏着铁靴跨上骏马,宓煜心中一片不痛快,只道他郑乾渊若是输了这仗自己定是第一个上奏惩处他!
可是想归想,宓煜可做不出来这等下流之事。他不过是在气头上生了几分怒意,可看着大军在黑夜中离去,看着郑乾渊领着兵士消失在黑夜中,虽没有祝胜没有道别,他这却起了一份担心:担心这小将军首战可会胜利,担心这敌人可否被退。
“他那么厉害,怎么可能?”宓煜狠狠敲了敲自己无谓的担心,这一敲也把冲昏的脑子敲了清楚,突然灵光一闪,懂了这郑乾渊的安排!细细一想方知方才这自己有多少愚蠢!竟连这简单的道理都看不懂看不清,还要和他争论一番!
罢了罢了,宓煜摇摇头,自己的脾性道歉是不可能了…只能等再战之时自己定要战出个名堂将功赎过。
这戎族此番并未有甚精兵良将,只是人数多罢了。因着这年里天寒难忍,实在难熬,看着死去的牲口和麦谷,实在无法生活。便起了掠夺之心,将长矛伸向了边境的住民,方才有了这征讨一事。也正因如此,这一次战事也是好对付,不过一夜未到,宓煜守着大营粮草,连一个偷袭的影子都未看到。几番巡视确定无误后进了营帐,等着大军归来。
直到擦亮了天,营外一阵嘶鸣与呼号,郑乾渊骑着白马,领着一队兵士进了营帐。宓煜见着,急忙冲出了帐篷,这郑乾渊还未下马,便迎头受了宓煜一拜——
“将军请派臣下领奇兵出击,趁其削弱而攻其余部!一鼓作气一举拿下!”
郑乾渊听了冷笑一声,那表情不知是高兴还是讽刺,看了眼宓煜头盔下泛红的一块,斜了斜眼,戏谑道:“这宓中郎是磕醒了?算了,愿去便去吧。”
得了号令,宓煜眼睛一亮,挑了昨日自己留下的精兵,带了不过二百人跨马疾驰而去。虽言这般紧追于道义有悖,却是致胜之巧!对付戎人,他们只念边疆安稳,只念家国长安,又有谁会在意对这般入侵者的道义呢?
这一路疾驰追讨,卷起一阵沙尘。郑乾渊留了兵力于后方,一方保了粮草之安,一方更是想到了一战若不会完胜而还需追击。以大方阵攻其主翼,一鼓作气。这戎人此番不过为粮草而来,必不会颇动大将良才,也料不得自己会夜半出击,故如此必是一胜;取胜后即刻以奇兵出击,便要靠这勇猛的宓煜出战!戎人再战而衰,三战而竭,一支奇兵直捣黄龙,此番阵型兼顾保守而不失勇猛,两战即胜!
一切如这郑乾渊所料。与他不同,宓煜勇猛敢冲,这二百奇兵是那戎人如何也想不到的一战,还未整休便又迎一战。且这宓煜握着长枪挑起一阵沙尘,长枪于头顶带着厉风“嗖嗖”作响,那二百奇兵满是勇气直冲敌方大营打了个措手不及!直将这戎人逼到了他们境地又向北五六百里之处。两个时辰不到,这宓煜便挺着长枪策马而归,迎着正午阳光的热烈,迎着荒野上呼号的狂风,迎着远方大营前,郑乾渊满意的微笑。
“这风向改了啊…”郑乾渊迎了上去,拍了拍宓煜所骑良驹,给这马一番安慰般:“宓中郎当真勇猛,郑某人就知道宓中郎定是出战即胜,恭喜了。”
昨夜猎猎朔风此刻迎了这一战而胜,换了一阵东风,带着帝京杨柳的温和一路吹到了这寒境关的羌笛声中,也吹的宓煜双脸一阵臊。可这少年不愿说句对不起,也不愿说句你过誉,搔了搔头哈哈一笑,倒是解了这一阵矛盾!他两人此前之不快,源于策,解于心。也正如那帝京小馆中的秦弘一言:一个有谋一个有勇,战无不胜无懈可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