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天还没亮,几辆木板车马拖着个稻草蒙盖的尸体缓缓出了城。到了城边荒地的坟岗里一扔,草草埋了,连个木牌子都没立便算了。昔日一度只手遮天的郑家,终也在这二儿子悄无声息的死后,将最后一点带入了泥土。
翰墨斋里的小乌龟仍在那缓缓爬着,陪着一旁的狻猊在香炉那里吞吐着浓雾。秦弘一早便来了这里寻轩辕荆想着商讨荦珞王进朝的事,听着来人禀告郑乾安的尸体已然送出去埋了,不禁感慨:“原本是他爹娘最喜欢的儿子,家就这么没了怕是接受不了定要报仇才是…如此也算尘归尘土归土,让他们在那边再见吧。”
“本来也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看着爹娘没了记恨在心便想着来取代了朕,可也不想想他爹到底是因何落得这番下场!”听着下人来禀告郑乾安的尸体已经送出去埋了,轩辕荆哼了口气,满是不屑。
“倒不像他哥。”秦弘冷笑一声:“听了这事只应了一下就算了。也不知道那郑昭仪听了这些该作何感想呢?”
轩辕荆摔了下折子,细细摸了摸面前小龟的头:“管她呢?现在这荦珞王才是更重要的女人…”
三日后,帝京大门迎来了一行奢华异常的车队。那马车不似中原这般装饰,缀满着珠宝流苏,也不是那方方正正的车厢,竟是百姓不常得见的一种形式:四角圆润,镶着金边,整个车厢深绿外漆颇有异域风情。
自赶车的开始,到后面跑步的小随从,无一不是异色眼瞳异色肤发,说着城里百姓听不懂的话,整整齐齐随着朱雀门的守门将军与出迎的大鸿胪入了宫门。
正在进门前一刻,车厢窗帘慢慢撩开,一旁看热闹的一堆人瞧着那车厢里坐着的竟是那般美艳女子——浅棕色的卷发、淡琉璃色的双眸,皮肤很白很细,面上用薄纱罩着,身上也是一般丝纱缠身。与他们不同,这女子裸露着肩膀,双臂也是在纱中若隐若现,颈间璎珞与头上坠着的玛瑙珠宝相得益彰。最称奇的还是头顶一盏金王冠,百姓好不唏嘘:原这女子也可为王?奇也怪哉。
随着大鸿胪的引导,一列车马于皇城左门车马处停得,而荦珞王带着她的侍从吉娜由引导入了乾极殿:这大殿此时已经装饰的颇有一番风味,两侧群臣站定,其后丝竹管弦已然奏响,屏风帷纱后更有一众内监宫女手持银盘装好了赏赐的珠宝金银,就等着一声令下将出以显其国之威。
轩辕荆在大殿上正襟危坐,冠冕衮服一派严肃,嘴上却露出丝丝笑意看着荦珞王;他龙椅下一旁的小屏风后,秦弘正在那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以便不露下丝毫线索。毕竟此番荦珞觐见,他和轩辕荆总觉有疑,总也觉得这朝觐不是前来的目标。
“荦珞新王塔塔莎拜见大音皇帝。”那女王半跪叩礼,一旁小内监承上国书,倒也规规矩矩。这女王看起来也就二三十,声音清脆的好听。
轩辕荆一挥手:“荦珞国主不必多礼,此番前来辛苦了。”说罢看过那国书,将玉玺印扣其上,算是承认了这新王的位子。
国书传回的一刹,身后丝竹声更起,两侧内监宫女纷纷走出,其上所盛珠宝翡翠、珊瑚东珠、金银财帛,皆赏赐给了这藩国新国主,以显天威浩荡。
塔塔莎躬身谢礼后,向一旁吉娜摆了摆手,那吉娜微微转身朝着门外等候的胡姬侍从使了眼色,一众纷纷入殿。塔塔莎一笑:“还报大音皇帝之恩,塔塔莎初次担任如此大任,还望日后大音皇帝帮扶。今日前来,特献琉璃夜光杯百盏、麒麟、龙凤奇石等五十座、金千斤、银万斤、翡翠白玉璎珞首饰十箱,美女二十名。”
塔塔莎一个个报名而来,外头呈着贡品的侍从便一个个走入,最后那二十位美艳胡姬走来,大殿顿时扑鼻生香,引得百官频频回头:那胡姬一同她们那女王,浅琉璃的蓝眸子、或金或棕或红的卷发、皮肤白皙,皆以面纱罩着半张脸,身上绫罗纱衣、曼妙婀娜,虽是异域风情却很是迷人!引得屏风后的秦弘拿起手旁折扇掩面一惊,心道这胡姬当真美艳,外头瓦肆里的胡姬竟比不上她们一半!
“荦珞国主有心了。”轩辕荆浅浅一笑:“稍后安排国主住下,明日朕特设大宴以宴国主。”
次日里上午,筵席便开始了。要这筵席当真气派辉宏,大堂中琉璃瓦被日光映的灿灿却不刺眼,层层帷纱织的紧密,将那日光阻拦了五分刺眼留了五分明亮;设宴的小桌整齐妥当,每桌都置满精致吃食与香醇佳酿,当真可谓玉盘珍羞直万钱。
歌舞丝竹不绝,其后编钟庄重响过接来盈盈丝竹,小桥流水…随着那充满异域的舞蹈一将上场,那丝竹转而唤作琵琶声声阵阵,弦音急切而好不热闹,连荦珞跟来的随从都称赞这大音奏起他们的曲调与他们的演奏一比竟也毫不逊色!
高座之上,轩辕荆领着秦弘坐定。一个飞龙在胸,壮阔波澜;一个牡丹在身,国色天香。塔塔莎藩国主位同诸侯王臣,自然位列其下。此时摘下了面前薄纱,高挺的鼻梁和薄唇,丝毫看不出这是个提着刀逼自己堂弟“让贤”的人!身后站定的吉娜换了身绚丽的浅棕色,瞧起来也是养眼。
一番寒暄过后,秦弘举起酒杯一笑:“此前出兵,还要感谢荦珞援助了。这杯酒敬国主。”
塔塔莎举杯:“我荦珞百年称臣,对宗主国这般是应该。若日后荦珞有难,还望大音皇帝和娘娘不要忘了这边才是。”
轩辕荆听了摆摆手,笑道怎会怎会,这一答一语中无一不在观察试探,说是筵席,可内里实在一桌口枪舍剑的“鸿门宴”!
既然提到了这荦珞若有难,轩辕荆索性顺水推舟来了句:“国主这般年轻,又是女子登基,那国中如今可还安好?”
塔塔莎心知她们藩国的一切实则这边都有官员掌握着一举一动,荦珞那些乱事轩辕荆必然是早就得知,可这还装作无事一问,想来也不是“无心”,自己若说无事必然如同“此地无银三百两”一般倒显不对,索性笑了笑答道:“皇帝不必担心,小磕小碰还在掌控之中罢了。我荦珞不像皇帝这里,即便是女子也可承位的。”
“哈哈哈哈好好,能掌控便好。”轩辕荆那得了安慰的语气,也真是会演。如若在底下,秦弘必定好好称赞一番。可如今他也在一旁应和笑着,当真做个合格的后妃般,问问这吉娜可否嫁人、可愿寻个夫婿这般小家里的寻常问题。也让这宴会气氛松下来了许多,自然了许多。
一次宴会,打听到的消息几乎没有。也难怪这塔塔莎也算有胆有脑的一介国王,又怎会无准备而来。每每问道有一丝关键的问题这边便岔开了许多,当着两边许多朝臣使者的面若真失了分寸,怕也生事。
这时便只得由秦弘出来,以个后妃的身份问些细微小事。以小见大,可也是终归问了个能用的上的消息,也不过是塔塔莎会带着一行人在大音小住半月方回国,这些时日还想看看这大音帝京之美…其他回答皆是毫无蛛丝马迹可寻。
这大宴后秦弘照例陪着轩辕荆回了翰墨斋,自打荦珞一来前几日他们几乎便不出这御书房了,那许多折子、史书、材料、乃至她们荦珞一言一行,都要好好研究一番。实是怎么想怎么不对,几番商讨,都觉有疑:要说这国主来朝觐无可厚非,可那边驻守的官员早来说这塔塔莎是夺了她堂弟的位子。本她叔父死了该是自己儿子继位,可塔塔莎直接带了自己的人说这小子无能昏庸在朝堂上直接一刀砍下。
要说这小国主也当真胆小,这一刀这愣是给这他还没继位便被吓的主动让了贤,后来便让这女子召了自己的兵马直接上了这位置!可前国主的遗老毕竟也有部分势力不服这塔塔莎,总是带着自己的人搞出些个乱子,由此荦珞实则并不安定。
若说要朝觐也该是平定之后方来,可如今他们内里斗的正乱,国主这番大动作的来了宗主国朝觐,想来并非常理,难不成她不怕这一趟来了回去便易了主?
“今日她这番坦率与自信,我瞧着更是有炸。”轩辕荆仔细翻了许多遍折子,虽说瞧不出什么异常但总有些异常。且既然有疑便定要细查,不可漏掉分毫。无事便好,若有事只怕又引得不安乱动。
一旁秦弘轻轻叹了口气:“瞧着她那般自信,想也是有备而来。不过既然说了要在此瞧瞧帝京之美,便带她们瞧瞧罢了,我们还缺人陪她瞧瞧了?”
秦弘戏谑一语,瞧着轩辕荆一副“能找谁又不知情又能做好不露马脚的闲人”表情,好生笑了一番:“陶陶忘了,那柴绝冠不说玩遍了四海,光着一个帝京他从小哪个地方没去过?这小子又没什么心眼,任凭她荦珞再怎么防也防不住无心人啊…既然要玩干脆带她们玩个痛快,放下一丝戒心都是好事!”
轩辕荆这一听可拍了下桌子,恍然大悟:“怎么没想到那小子!只是他能同意吗,别到时候柴老头再上朝给我一本折子说我放任他儿子就坏了。”
秦弘朝着轩辕荆眨了眨眼,这等小事包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