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晚,待轩辕荆睡熟后,一道身影跨上马疾驰出了宫城,于惊雷暴雨之中奔至郑家偏殿,卷席出道道水花。
“谁?!”消失了很久的郑乾安瞧着门外之人,厉声一喝,几道刀刃紧逼在了那人脖颈之上。
褪下斗篷,那人墨色大氅深衣,长发束的一丝不苟,面不改色冷冷说道:“秦弘秦维祯,见过郑二公子了。”
听此郑乾安围着秦弘转了一圈,眉毛都皱在了一起,心道这人好像是户部尚书的长子?来自己这做什么…那尚书家女儿本就在宫里,这时候他来是想干什么?
秦弘看出了这疑惑,冷冷一笑,解释自己今日在下独自来访,寻他郑二公子定是有要事相商,并展开双臂任郑乾安搜查。
可就在郑乾安好一阵摸索有无武器之后,秦弘一阵邪笑。指了指自己衣袖,示意郑乾安摸了摸袖内所藏之物。郑乾安只碰了一瞬便急忙朝着手下一挥:“你们退下!守好门,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来!有事拿你们问罪!”随即转了副笑脸伸手一让:“秦公子请。”
那屋子里不大,灯火点的不烈,秦弘很难看清这屋中所有。可也能在暗里看到这郑乾安失踪了许多时候,确实不似曾经那般“风光”,脸上身上尽显消瘦,就是眼睛里一股杀意不断。
待二人坐罢,郑乾安奉酒给秦弘后,自己将酒盏一饮而尽。
见此,秦弘也举盏喝尽了其中烈酒,连连称赞这郑公子豪爽人也!令自己好生佩服。说着便拿出了袖中之物仔细放到了桌上——正是调令三军之虎符。
郑乾安盯着那虎符看了好久,虽让秦弘进来却带着一分怀疑,也不知秦弘是何意…眼睛一转,悄声问道:“秦公子这是何意?这…”
“郑公子这还不识得?”秦弘笑笑,摸了摸那虎符,动作不紧不慢。
郑乾安摇摇头:“我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可我不知道秦公子来干什么…”
听得秦弘爽朗一笑,再一盏酒下肚,言道自己这番前来自然是为了帮衬郑乾安。这话引得郑乾安愈发不解,能盗出虎符的自然是厉害手段,可他如何帮自己?他知道自己要如何?如此疑问,只能在跟了盏酒后又试探一问:“你如何能帮我?”
“哈哈哈哈哈!郑二公子不是秦某,怎知秦某不能帮你?”秦弘一笑,紧着接道:“陛下身边,从婉仪一跃而成为贤妃的,正是在下。在下得知陛下别样之好便顶着家中小妹的名头进宫,却没料到陛下当真对在下欣赏有佳,正趁了在下的心。有些事,做起来方便了很多,给了在下很多机会啊。”
郑乾安看着秦弘最后以手比划着那切下的手势,顿时了然。他知这宫中来了个厉害的女子,将自己三妹弄得苦不堪言,竟不知这厉害“女子”竟为男身!竟还盗了虎符来找自己!如此手势想是也想从那轩辕荆里抢个位。强忍着压住了自己的激动,佯做个正人君子的样子念叨如此自己便不知那秦弘的心意了。
不料秦弘诚实的很,那样子像是丝毫没有隐瞒,阴里阴气来了句:“我在他身边这么久早便想取而代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费力拉拢了各处的那些人难不成还是为了他?”这语调和那肃正的衣服很不搭调…
几句交谈过后,郑乾安察觉这人该是当真有一分野心,也想通过自己分来一分羹,到时候即便不是皇帝也轮个太尉坐坐,好不痛快!索性自己交了心,将自己寻得这些人的计划,如何积累到时日拉拢些人一举逼了宫皆告知了三四,又笑道再加这虎符,除了那狗皇帝简直如虎添翼!
秦弘听得认真,瞧着郑乾安说罢瞥了瞥眼,一副不甘之态埋怨自己素来读书习文,于武事近乎一窍不通,如此特来寻郑公子。只希望若后日郑公子得道,可别忘了自己…说到这里,秦弘想是又想起了那可怜的郑旻琰将军,一边拿起拿衣袖拭了拭眼角泪水,不禁哽咽道如此好的人就这么被不孝子害得如此下场…
郑乾安听此,一拳打到桌上,愤愤喝道:“那个郑乾渊,不知感恩的畜生!害我家族不和父子参商!不过秦公子放心,秦公子大恩大德,郑某得了那位置定让秦公子做郑某的左膀右臂!来来来,喝酒喝酒!”
“如此,谢过郑公子了。”秦弘展眉一笑,当真放下了心的态度。
酒过三巡,室中充满着烈酒气息,烛火更暗了几分,至于窗外大雨,窗里一切都看不太清了。这时外面窸窸窣窣之声响起,郑乾安想着该是有人到了时辰找人换岗,或是降下大雨雨打窗扇,毕竟老房子奇怪的声音总也有之,便没在意了。
秦弘听见那声音,嘴角不察觉的一弯,即刻举杯道:“时候不早了,在下若久留会引得疑心。这最后一杯敬郑公子,愿公子马到功成!公子可不要拒绝了在下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会!”郑乾安接过那酒盏仰头饮尽,一面大笑着一面道着自己定不会忘了秦弘,好像这不过一两个时辰结识的人已宛如生死之交一般友好。而却不料,秦弘见他饮毕后,冷哼一声拿起了桌上虎符,重新装入了自己衣袖之中。
“秦公子,你这是!啊啊啊呕…”
随着一口鲜血喷出,郑乾安一阵接一阵的腹痛难忍,这才反应过来什么——原是那酒中,早已被下了毒药。
瞧着躺在地上捂着肚子,鲜血不断从嘴中渗出,还一面怒瞪着自己喊着他怎么敢的郑乾安,秦弘低下头冷冷一笑,与方才那般诚意毫不搭调,尽是嘲讽道:“我怎么不敢?郑公子心领了秦某的好意便才好。不然刚刚秦某敬给郑公子这一杯鸩毒岂不是白费了?在下可是将这宝贵的鸩毒藏到指甲里好容易才放进酒中的呢。”
慢慢起了身,秦弘整了整洒上酒水的衣服,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冷酷,面对将死之敌的冷酷——
“郑公子倒也是太易交心,我不过几句便信了。不过秦某这中也并非尽是假话,其实一想便知。如今这时候各处都有秦某的人,公子府中也不例外。可秦某都是陛下的,那些人自然也都是陛下的…只是郑公子识人不明、认事不清。当日陛下留你一命自然不会这么简单,可你到最后也连府中间隙都看不到。呵!”
看着秦弘高立于地,一脸不屑与蔑视,郑乾安只想一跃而起了结了他,可这生命到了尽头,一切再无回天之力。只怨自己为何不刚一早便杀了他!竟为了那虎符,急功之心一起便轻易信了他!
如今后悔已经迟了,郑乾安艰难的啐了声,随之又吐了一口血,气息愈发微弱。只能空空看着秦弘在那里站着,眼中满是讽刺,念着自己自然是真心爱慕陛下。那轩辕荆所厌恶之人便是他秦弘所厌恶之人,且此等小事哪里还需轩辕荆动手?
片刻过后,秦弘见郑乾安不再说话,摇了摇头,向门外走去。打开门前,还对着那将死的身体仔细说道:“方才那些话骗了公子,抱歉了。不过如今郑公子也算有好去处了,毕竟郑公子的父母会照顾好你的…”
就在那大门开启的一瞬间,身后人眼神空洞,脖子一歪便失了气息。而敞开大门的一瞬,卷着滂沱大雨,一股更加浓烈的血腥气扑鼻——
满院之中,尸横数具,血液混着雨水渗透到了泥土之中,曾经幽静的偏院此刻血光冲天,骇人心肺。方才那窸窣之声,分明是秦弘暗中带的亲身护卫,见他进去几刻、屋中笑声一起后,杀了进来。
院中守卫正被刺死之际,十几名黑衣侍卫见秦弘出来,跪地一拜,求问剩下几个活的该如何处置。
“终是草莽之辈不成气候!留着无用。”秦弘心中早有知晓,这郑乾安生性愚钝,不过集结几个江湖泛泛之辈便想“重回巅峰”,着实可笑。
此话一出,身后几声哀嚎。迎着惊雷电闪,冷漠地踏着遍地鲜血,秦弘走出偏院大门,眼神煞是冷酷残厉。
骏马一声嘶号奔回了皇城。可奇也怪哉,方才的雷鸣暴雨却在回程的路上,几刻便一转为晴。月明星稀,映照在宫门城墙之上,却显庄重。
秦弘远远见高墙之上伫立的那身影注视着白月星斗,心中一沉,深呼吸了口气缓缓进了城门,忐忑地登上宫墙。果不其然,那人一见便是一阵劈头盖脸:
“朕就说你让朕安心肯定是有什么隐情!朕还未想出个主意你就先行了?你是觉得朕有多操劳忧累到这点事都难以处置还是觉得自己有多少条命能搭在上边!”
轩辕荆这晚刚熟睡,却在梦中也总觉不安。惊醒后回手一摸身旁人已不再,顿生担忧。连忙穿好了衣服追了出去,却被旁人告知贤妃娘娘说去处理事了即刻便归,叫陛下不必担心。由此轩辕荆只能叹了口气跑到了那城楼上等他回来。
但此刻说归说,轩辕荆却不住的摸着秦弘看他有无受伤。秦弘展眉一笑,舒声道:“飞云自有分寸,这不是没事吗?”
“分寸分寸!”轩辕荆负手走了两圈,很是气愤:“你知他司马昭之心!为人凶狠…若是今日他未信那明日朕见的便是你的尸体了!就算是为安生、为朕,你也不能冒如此之险!还拿着那危险的东西…”
秦弘恍然大悟一般,伸手掏了掏袖中虎符,将它小心翼翼交给了轩辕荆,拍了拍他的手:“这东西确实危险,飞云驾驭不了,从陛下那悄悄取得便已是心惊胆战。如今物归原主方才落下心。”
这话一出,轩辕荆再接不下去。倒是秦弘看着那原地“跳脚”,一遍遍嘟囔着的轩辕荆,忍不住一笑,走向宫墙边,望着星光月华、万家灯火。
昔日里,轩辕荆曾问得秦弘做了那许多事是为了自己还是天下,可如今晚风烈烈吹起衣摆,这问题没有回答,也得了回答。他秦弘向来于公赤胆忠心,念着天下安定朝堂清明;于私却无时不希望轩辕荆安好,得一分平安。可想来,于公于私也都是他…
瞧着灯火万家,秦弘想着,若失了他,山河社稷皆是混乱硝烟,追悔莫及。而自己而今为人臣,其若是繁星,光辉也都自轩辕荆这金乌而来。纵是他这星陨落也仍会有新星再耀。而金乌光曜四海,失之则繁星尽失颜色、四方尽丧光辉。自己当是以己之身护佑轩辕荆之康健、天下之长安。
他不曾想,在轩辕荆心中,若自己这星辰一日陨落,那满天繁星将尽失光辉…
就这般思虑着,秦弘感到轩辕荆慢慢拉起了他的手。二人立于宫墙城楼之上,观明月上西楼、万物遍光辉;远方万盏灯火,一派祥和。清风吹过二人,扬起衣袂烈烈,意气风发。
没有豪言壮语、指天对地的的誓言,却终究是佳人天成、珠联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