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面回来后,轩辕荆想来是这一次游乐休息的够了,对这朝堂之事便是更加用心,心里尽然畅快。
而那筠茗宫中的秦弘却总有些忧心忡忡…因着上次被那个什么隐士、什么尹懿的一番话听得心里发毛,总觉会出个什么事。可思来想去如今天下太平安定,无甚大事;他和轩辕荆自然也不必思虑什么,两人这关系无需质疑,皆是相通,又有何思虑呢。
所以那尹懿所言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秦弘总是不自觉去想那些话是个什么意思,可总也用些许安慰让自己安定下来。
这一来二去,轩辕荆倒是因着此次游玩放松后而越发勤劳,而秦弘倒是整日不时思虑起来,夜不安眠。
夏意阑珊,过了这许多时候也没大事发生,秦弘慢慢也将心思定了定,去了城墙之上一览四海乾坤。
登斯楼矣,望尽天涯之路。想来这两三年间,秦弘陪伴着轩辕荆,一同共商国是,选拔新人,将一干良才猛将收于自己麾下为己所用。虽有频频质疑道秦弘此番外戚势大危机皇位,轩辕荆却深信秦弘不疑,亦携其入朝堂,观行伍。
日更月替,朝晖夕阴,气象万千。秦弘一片赤心,轩辕荆亦为宵衣旰食。二人齐心,为朝廷选拔太学有才之人入官,重用科举良才入世,一举发展经济农事,并派遣新将征伐镇守…几项举措下来,边境军民和乐,举国清风明月、百姓生活富足、乐业安居,一时路不拾遗大同之象…想来他与轩辕荆再次相识已有近七个年头,还能如此当真珍贵。
“又能有什么事呢?想来当真是多虑了。”秦弘吹着清风,微微笑了笑,想来那几人可能不过多说几句,还是自己多心了。
这不知不觉,秋日再至。晴空一鹤,排云而上,诗情碧霄。
中秋家宴,百菊盛放,桂子飘香。轩辕荆更是将亲手酿的壶桂花酿送给太后仔细品尝,家宴之上一派母慈子孝,笑声朗朗。秦弘见了更是开心:轩辕荆非秦琅亲生,而生母与其又甚为不睦,故而这“母子”平日里来往不多。这些年该着轩辕荆有了秦弘高兴且国事向好无甚烦忧,而秦琅愈渐年老性格也愈发变好,看着这些小辈也觉自己年轻而快活起来,倒是一派和谐了。
“儿臣自酿的桂花酒,敬母后。祝母后寿比南山,百岁千秋。”轩辕荆说完,一饮而尽。
秦琅举杯慈慈一笑:“荆儿有心,母后高兴。母后见着荆儿愈发有为,家国安泰。这贤妃也颇得陛下的心,家和万事兴,甚好。”
“朕与贤妃两情相悦,千秋不改。”轩辕荆目光灼灼,脉脉含情。
秦弘低眉一笑,恰是明艳动人。这话从心爱之人嘴中说出,且又知他真心,即便日日听、时时听,也不会觉烦。以致回宫的路上,秦弘遣走了宫人,于月下花丛,搂过轩辕荆低头一吻,迟迟不舍分开。情动至心,深入脏腑,便再不情愿仅仅藏在自己二人心中,只觉昭告天下得万人祝福才好。
家庭和乐,前朝安宁,自己抱负以另一种方式得以实现。且自己父母身体康健,小妹依旧无忧,而心上人与自己两情相交,依旧如初未曾改变…已过而立,秦弘觉此生若如此便是无悔,心绪爽朗。却不料家宴后两日,宸宁宫派人来宣:
“娘娘,太后请您有话说。”
太后?秦弘心中一疑,太后这时候找自己做什么?从来也不说见几次,况且中秋家宴刚过不久,难不成身体不舒服?还是家里有事了?
秦弘心里阵阵担忧,听了这消息马上站了起来,带着双儿便向宸宁宫赶去。
宸宁宫依旧如此雄伟壮阔,日光辉映在金绿琉璃瓦上,秋日更增颜色。这一路秦弘心里总是跳动不安,这感觉掺杂着不安与惊恐,好像每走一步心都跟着沉一步…
就像…就像那天听完尹懿的话一般!那恐惧几分未知,实在可怕。
掌事嬷嬷带着他们进来宫便退去了。秦弘行礼时看了眼这屋中,太后瞧起来红光满面,依旧是那个慈眉善目的样子,看起来和之前毫无差距…可奇怪的事屋中宫人早已被屏退,太后身边竟还坐着——
“父亲?”
秦弘不禁一声,心疑自己父亲怎么这时候进了宫?可下一刻旋即知自己失了分寸,急忙施礼。秦琅却并未怪罪,只摆摆手:“飞云,过来,给哀家看看。”
“是。”秦弘迟疑着走了过去,这般光景,太后和父亲看起来身体和精神都不错,怎么也不像有事的样子…可心中就是不明所以的紧张,越是近了秦琅这心便越下沉。
秦弘深呼吸了几口,在秦琅一旁坐定。而这秦琅却不说一句话,只轻抚着自己脸颊,慈目看着自己的脸颊,秦萧也不似平常那般严肃,倒是显出点…恭敬?
一旁双儿见此,不知如何,便想着默默退出去。却被秦琅叫住了脚:“这丫头叫双儿吧,无妨,留下吧。秦家待你如亲人,你也该是知道。”
双儿愕然,停住了脚步。秦弘更是疑惑,“姑母…父亲,找飞云何事?双儿该知道什么”
太后和颜:“哀家问你,你看这天下如何?”
“陛下仁德,百官忠诚,万民安居。”
“若是这百官万民,浩浩天下都是你的,如何?”
这话秦弘瞬时脸色煞白,冷汗一下冒出,“咚”地一声跪下叩首,连声道自己可不敢动这心思,如此大不敬诛九族的事,定是想都不曾想过!
秦弘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太后会说出这话,还是对自己说出这话!难不成是轩辕荆对他已经起了疑心?可秦琅和轩辕荆的关系也就那么回事,怎么会借她的口说出这话…如今秦萧也在此,怕是他们有这份想法?!
秦弘已然跪在地上抖似筛糠,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那边秦琅倒显出一份自然,丝毫没有诧异他如此,轻轻起身扶起颤抖的秦弘,道:“不必害怕,这天下本就该是你的,皇儿。”!
“这!”秦弘脑中一片空白,心脏几乎停止,不敢相信方才秦琅叫了自己什么,耳朵也已然听不得一切。就在他还未从这一番的惊吓中缓和,一旁的秦萧便跪地叩首连道:“臣拜见殿下。”
“殿下?”此刻秦弘声音已然颤抖,泪水盈出双眼混合着方才的汗水,急切喊了句:“父亲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秦萧恭敬一拜;“臣不敢,臣得以养育殿下廿余年已是荣幸,怎敢还让殿下称呼臣为父亲?”
这…这这…秦弘脸色煞白,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好像一场噩梦一般,期待着醒来。这时候他终于知道了自己那不安的心昭示着什么,这一切来得太快,只是他还不知其中为何真相之时便已然知道了结果。想来昔日轩辕荆和自己描述的五雷轰顶那感受,便是如今自己这感受…而自己这想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再看那一旁的双儿,亦早已面如死灰看着这一切。她亦是如何都不敢相信会发生这些,自己家的大公子怎么就突然成了什么殿下?看起来那么慈和的太后,怎么就会突然说出这些话?
她不知道,秦弘更是不知道。
秦琅见着秦弘这番,缓步从身后屏风断触两盆水,慢慢念道:“皇儿莫怕,哀家知道你不明。哎…都是孽障啊。如今皇儿若不信,哀家准备了这个…”
滴血认亲!
秦弘此刻已眼神空洞,不知该想些什么,也想不出什么,甚至于忘了自己为谁,怕是连奔出这大殿都费力。怎么会!太后怎么?父亲怎么?昨日前明明还一般照常,还那般欢乐的庆祝了中秋,甚至对自己和轩辕荆的关系还很是满意,怎么就突然说出了这话?
被秦萧拉着手,银针刺破手指的疼痛,秦弘这才方感受到自己还在人世,还在断断续续呼吸着,还未入地狱…
铜盆中,两滴鲜血渐渐融合在一起,那是他和太后的两滴血,那个他唤了近三十年的太后姑母;而另一盆中,他和秦萧的血液,却如同极磁石,相离相斥…
事实便在眼前,如何都不可不信,只是秦弘这时候只觉自己虽还在人世,虽还在呼吸,可当真行尸走肉、苟延残喘。他已无心去想过去这些日子自己心忧竭虑到底因为什么…
因为这之前种种,顷刻化成泡影;之前所有,瞬间灰飞烟灭;此前所爱所恨所护所惜,都是一场闹剧!想来是因为自己之前过的太幸福,于是福祸相依便给了自己一记重击?可又为何是这般重击…
秦弘心中乱成一片,不敢想象若是轩辕荆知道了这事会怎样呢?他口口声声说昔日该死的是自己而非皇后的小儿,可轩辕荆却不知那小儿就那般在自己身边连续了七个春秋!
定了定神,秦弘颤颤说道:“那…我进宫…我…”
秦琅哀叹一声:“都是孽障…孽障…是哀家的错,哀家与弟弟一同想了这主意…可弘儿…你愿听哀家解释吗?”
见秦弘只是浑身颤抖不言语,秦琅再叹,缓声说:“哀家也是不得已为之…那是先帝还在的时候,哀家不受喜,得宠的唯她贵妃一人…”
秦琅注视着这华贵的大殿,记忆回到了从前。那时候,她还是那般美丽、那般年轻,从未出过家门,但这一出就是入了坤载大殿,成了天下之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