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上午之前,秦弘将寻得的住址,按着自己所答应郑乾渊的话,修书一封送到了山下村中的驿站之中。因着自己穿着不似平常人家的,又带了根长箫,引得村中许多人频频回头,惹得秦弘好一阵不太自在。
他这里的不自在还不过是因着穿着打扮被人注视,而百里外的帝京皇宫之中,那份惊异与伤悲却正在上演…
因着轩辕荆昨日里从筠茗宫踏出去的一瞬间心里就有些不好受,并非是受了欺骗的那种,而是觉得自己太过分的那种心态。他想着想着就想过了味来,想来他心中的秦弘也不是那种人,秦弘能受伤也该是为了不影响自己,而自己非但没去安慰他,还在不明真相是就不知道为什么跑去他那不分青红皂白一通大骂!
可这心里是越想越清,放在行动上就不一定了…轩辕荆刚想回去道歉,但自己分明是说了那么严重的话,愧疚起来了,面子也起来了。他可想着:朕是天子,就是说了两句也不能马上转头就回去道歉,那成什么样子了!
想着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只怕去了再吵起架来,到时候不仅失了面子也当真失了情分。秦弘身上还有伤,也不能去哪,等自己下了早朝便去和他好好说说,有什么话还说不通了?他若真是有那份篡夺之心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想来想来,轩辕荆想好了一切,却想不到秦弘这下当真伤透了心,带着那份绝望与无助,当夜便出了宫门。等他早朝后急急赶来筠茗宫后,宫中早无故人,剩下的只是跪了满屋面带惊恐的下人们,和桌上两封书信。
轩辕荆颤抖着双手,仔细拿起那桌上书信,笔墨之气犹在纸上,甚至于连其上的泪痕摸着还有些湿润,只是这书信之人,早已带着伤透的心不知所踪。
这一刻下来,轩辕荆才知道了何谓一步错而步步错,拿着那书信,他怎么也不敢相信此人已去,连着在屋中喊了几声秦弘的名字,却再不似平常一般,有人应答。
有那么一瞬,轩辕荆觉得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一股丁香气袭来,他惊喜的回了头,不过是幻影虚无…
“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轩辕荆将那书信摔到了地上,狠狠指着满屋的宫人喊道:“他怎么走了?你们不会看好他吗?不会劝着点吗!他若是找不回来了,若是在外头有事了没了,你们就都去陪着吧!”
满屋中的宫人瑟瑟发抖,低泣着应道:“陛下…娘娘昨日里伤心过度…将自己关在屋中谁都不见,哪知道今日里一来,就…人不不见了…就剩下这两封书信…”
“这两封书信,娘娘让奴婢交于陛下,想来还没去呈给陛下,您就来了。”双儿接过了那些小宫人的话,冷冷的回了轩辕荆。她终究是秦家的人,瞧着自家的主子被如此伤透了心、如此绝望的离开了宫室,想来对着轩辕荆便再无了从前的那种尊敬。
有的只是对一个皇上、对一个主子的态度,冷淡而疏离。
轩辕荆听了这话,轩辕荆一感捶心之痛,那泪水不自觉而顺着眼眶流下,心中尽然是无尽的悔恨:若是昨日没有对他那般,若是自己冷静下来待事情查清再说,是不是一切都能挽回?若非是自己的冲动,他又怎么会如此悲伤而绝望?
想着想着,轩辕荆又想起方才信中字字所言,扬起手“啪”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吓得满屋宫人更是连连磕头,却不见这轩辕荆,早已被悲伤与自责占尽了整个心。
我怎么就如此?怎么就这么混蛋?轩辕荆质问着自己,想来他陪在我身边这么久,什么为人又怎会不知?怎么我还会做出这等荒唐事第一个伤了他?他还近乎献了自己的命来保我!不过是个位子,若真是给他便给他了,那里会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轩辕荆默默捡起了摔在地上的书信,懊悔自己不该顾忌着面子而不回去道歉,可能道了歉就留住了秦弘呢?如今以秦弘的态度,这人不是不能寻,而是不可寻了…
“早知如此,那出入宫的牌子也不给他了,那歉我定去说个千百遍了…”轩辕荆喃喃叹了句,缓缓起身向门外走去,临近了宫门吩咐道:“今日之事,你们谁人都不可说出去,只当贤妃还在这里,你们依旧在此如常伺候着,就当将功赎罪了!若是谁敢把秦贤妃不再的事传出去,别怪朕狠心!”
筠茗宫门外,那翠竹竟已然如此萧索,轩辕荆还未注意过,那些竹枝树叶尽数泛了黄,木叶飘零。而这天,也入了深秋啊…
彻骨寒冷。
这心里的悲痛将轩辕荆逼得无处可去,只得又上了那观苍阁,妄图那里的那位能听他诉请之后陪他好好说说话…毕竟陆瞻是他知道的唯一不会将这事说出的人。
“相思不负’啊有趣。我就说看着他不像个寻常妃子,想来真是猜对了!这么多年了我子离还是厉害啊…”
观苍阁中,陆瞻却无所谓的将那留书举在头顶,一面咂嘴一面“恭维”。极尽嗔怪戏谑的语气却不得回应,不免斜眼一瞥,见那光景却是一声讪笑——
轩辕荆坐在桌边,在众多杂书星图中为自己的胳膊腾了个地儿,杵着下巴眼神游离。
“你干什么?!”
轩辕荆被迎面而来的一股子浓烟熏得头疼,紧着用手边书本那烟气,皱紧了眉目。
“啧啧啧,可算说话了…”陆瞻敲了敲自己再换的白玉烟管,低头看过去:“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啊?要我说你也真是有趣,不过是走了个人,现在这般还是你?原先也从没见你这样。”
这陆瞻说话向来不问高官平民一向如此对待,从来不拘个那所谓的“礼”,即便面对九五之尊亦是如此,而轩辕荆也习惯了他这脾性,从也不多说什么,只当没听见罢了。
见这人又不答话,陆瞻索性用那烟管敲了轩辕荆的头顶:“他走了,既留了自己的清白又保了你的皇位,两全其美何乐不为?你现在这一出又是什么?后悔了?”
轩辕荆久未言语,过了几刻,才从那紧闭的嘴里轻语了几字,道言:“不是…是…是后悔…本也不想这样啊…”
“不想?”陆瞻这可像得了乐一般,先是笑了好一会,又在他这一地书本器具中捡空地溜达了几圈,好容易找了杯自己还没喝尽的水让自己停了下来,一饮而尽,清了清嗓子:
“陛下不想那陛下之前在做什么…你是现在不想那当时呢?是谁跑去人家的宫中不分青红皂白发脾气乱说话?再者,不疑怎会生气?且他不走你又打算如何?杀了他还是再建个观苍阁给他放进去?那岂非抢了我的生意?!”
陆瞻的话真是愈发放肆!却不无道理…轩辕荆长叹一声,将头埋进手中:“我明知当时说的过分,可怎么就没回去说明…想来他如此护我我却!可谁知不过一夜一切便已为时已晚…是我错了…”
“巧了!这哥哥还觉得是他错了!”陆瞻晃了晃手中信件,盘腿坐在椅上,像孩童般一字一句念道:“鄙实造次,罪该万死。万事皆为鄙一人之过,长跪而谢,伏惟圣上恕罪。而今江郎才尽,故此离宫,愿…”
“够了!”轩辕荆不想再听得一分他离开的消息,每一字都如利剑穿心。前一晚他辗转知道自己说话有过,却还是碍于所谓颜面不想太快回头。今日想明再去,却是无法回头。而寻找?他如此性格若当真寻他怕是连他的命都不得了…
况且听得了陆瞻叫秦弘声“哥哥”,轩辕荆知道他没那个意思,可又猛地想起自己那虚假而卑贱的出身,想来自己生身父亲,一个不知名姓的侍卫,和自己母亲那般,还死在了自己母亲手下,而自己真是个骗子一般骗得了先帝喜爱和这位子…这般的情景…又念起秦弘的身份,这无形的自卑又再次袭来,挥之不去。
自己一个外人,终究也不过是个外人罢了…与轩辕家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怎的到最后用了这个假的骗来的身份太久,就忘了自己是个什么身世什么东西了?
瞧不出轩辕荆自卑,陆瞻哼了一声,扔下信件,瞟了眼愁眉苦脸的轩辕荆:“我这哥哥可有趣,不过既然来找臣了还和臣说了这许多,想来臣也该安慰安慰陛…塞翁失马啊陛下,想开些。”
轩辕荆未答,摇了摇头起身从地上捡起了那书信,再无言读起。只心道造化弄人,不期而遇、不遇而思、思而不得、得而不留、寻寻觅觅,水月镜花。这感情来时若星辰璀璨,未曾料得实为灾星先行,流沙瞬逝。
想来日后这深宫之中,孤家寡人一位而再无伊人相伴,蜡炬成未灰信上却已新泪覆旧痕,滴滴难干。若非那可笑的猜疑怎会如此?若非自己那种自卑与自傲又怎会如此?自己甚至愿将相信一个外人为何就不愿相信他?倾心所付而今却连寻找他的资本都不再拥有…
“若那时我说了信他,若那时我说抱歉!是不是一切都能挽回…哎…”情之深,思之切,轩辕荆唯有声声哀叹,却道覆水难收,终究两各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