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小将军怒气冲冲到自己亲爹府中拔了剑,吼着什么自己何曾有一分让他丢脸的地方为何如此轻贱自己…旁人都无法其所为为何,更何况他那一般臭脾气的亲爹!见着自己儿子这般,加之厌恶至极,直接举起酒杯砸到了郑乾渊脸上,酒水顿时顺着他发丝落下。旋即伴着那郑旻琰一声怒吼:
“你给我滚!如此不孝要你何用!我告诉你郑乾渊,别以为皇上加赏你你就怎么了,那还不是我的功劳?就凭你和你那老娘皇上能知道你是谁!现在还想分我的权了?我便是全给了你弟弟,到死也不会给你留什么好!”
郑乾渊被父亲这一通大骂,当真是连一丝父子情都将其斩断了。憋红着的脸怀怒意夺门而出,无甚告辞无甚礼节,直截了当了证了自己的决心——从此两立、再无瓜葛!反正那郑旻琰偏爱小儿子,向来看不上出身低微的母亲和他,几番辱骂,留恋这虚无缥缈的情意又有何用?况且这郑乾渊心里也知道,他这父亲如今此番,怕是上头早有心思了…
“哼!我本想着得了胜来看看他,没想到他竟如此介怀!罢了!”郑乾渊见了属下,直接低声骂了一句。回到住处思来想去总觉得憋闷,干脆秘召了自己安插在父亲这处的心腹。
这心腹何澹位置不高,不过行伍中一通勤传话的小兵而已,却是可以和郑旻琰打到交道的一个角色,日常里往来书信都是他获取禀告。为人谨慎细腻,却隐藏的了全部能力,外人看来不过是区区小兵不足为道,内里却是绝好的细作之选。曾因郑乾渊给了些救命钱医治了他家人的病,便念着恩情对他誓死不离。郑乾渊见着了他对行伍间、作战中的种种优势,一想大加利用却觉其更适合做个眼线,由此这何澹便藏了他的才能,一直隐秘在郑旻琰身旁替郑乾渊传话。
“将军。”
见何澹来了,郑乾渊摆摆手叫他坐下,思忖了片刻终还是下定了决心:这何澹跟在自己身边这许多年,虽私人联络极少,然他不像那般叛徒之类,想此番变天该可以信任其为自己做出一臂之力。吐了口气,定了定神道:“你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这许多年来,你我虽无甚私下交情,我却也从未怀疑过你何,在我这看,我对你甚至高于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
见何澹看着他没说什么,郑乾渊也是安了心神。何澹不是什么巧言令色之人,虽不会说话却能从眼睛中看出其心思真伪。郑乾渊今日一见,他说这话时何澹这眼中磐石坚定、信誓旦旦般,自然是可信了。“由此。”郑乾渊继续说道:“这边光景你也见到了…我爹他对我没什么感情,我在这也没什么意思。你在这好好盯着,我先回去了…”说着拍了拍何澹的肩膀,抿了抿嘴,透着昏黄的阳光看向了远方…
要变天了啊。郑乾渊遣走了何澹,说不出是难过从此父子陌路,还是为局势将变而烦忧;抑或是一丝激动?他自己也不知是何感想,只提笔速写一折,在月上当空而一跃上马,留下马蹄“踏踏”卷起一阵黄沙。
诗中有云: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这郑乾渊趁着朔边凄冷的月色,脸上似被风霜划出刀口,刺痛的很。疾驰骏马的印迹下,飞沙走石。一阵阵寒风带着呼号,是多少战死尸骨魂魄的呼唤…这下面无论是他陛下的子民、还是这异族之士,一抔黄土,只留青魂百万。或许还有和亲的女子,将自己瘦弱的身躯献出到了这大漠之中,为了家国平安,遥望着再也回不去的家乡、再也见不到的杨柳,决然的走向大漠荒野之中,走向余生尽头…
睹物思人、触景亦会生情。郑乾渊相较于那威武的汉子,更像个多情的公子。他目及所见的,是一片片黑暗的荒原,是望不到边际的大川…自然,等天亮之时,他便会奔驰到那中原地界,那里是他熟悉的杨柳岸、他听惯的呢喃曲…也是从一开始,他最快乐和悲伤的地方。
他出生时,郑旻琰已是上将。照常理而言他这般地位:将军府的大公子,长子,该是万千宠于一身,于父亲静心培养而后在一个漂亮的战役中打出名声,承了父亲的班继续做那大将军…可惜他的出生,于他注定是个不幸。
他母亲原是那将军偏府中的浣纱女,连个名字都没有的低等人。因着郑旻琰庆功宴的酒后迷了心智,见他母亲几分姿色便坏了事。几个月后郑乾渊出生,郑旻琰虽是不满意却因他既是长子,于是该有的名字地位他给了,但对郑乾渊而言却都是个空衔。他母亲从未因为从浣纱女变为妾夫人而提高一分地位,反倒为外人讥笑行为不检。丈夫的嫌弃、旁人的蔑视,这可怜的女子生下了孩子后不久便病逝了,走之前枯瘦的身子紧紧拉着自己小儿的双手流泪不止…
而那时,郑乾渊不过还在襁褓…
他那父亲甚至连这女子的葬礼都未来看看,因为他的妻子——他最爱的妻子,出身高贵、饱读诗书、望族名门将郑旻琰一步带到高位的正妻高氏,正等着他回家。并于两年后,在郑旻琰西北巨大的府邸中替他生下了他最爱的二儿子郑乾安,不久又诞下了那娇惯的小女——郑宜。而他似乎早已经忘了,在帝京的偏宅中,他那长子只有个老管家带着,近乎忘却了父亲的样子…
“郑乾渊?呵!”郑乾渊拉住了马缰,戏谑般念了声。只有他知道这名字是个什么来历。一开始的“潜渊”,他父亲希望自己是那水中物,永不浮出。直到一日,他那小弟弟生了病,巫师说甚是他这名字影响了他弟弟才改了个“乾”。他这人,从名到命,都像个带着瑕疵的附属品般残次!因如此,他饱读兵书望着摆脱自己这“残次”的身份,也因如此,他不似武臣那般威武,却有着一份文人的柔情心思。
看着星斗,郑乾渊想起往事云烟,他已唤不出什么悲伤。或许早些年他还怨恨父亲为什么不多看自己一眼,为什么都是他的孩子那郑乾安就能在父母膝下娇宠而自己身边只有个老管家!甚至前几日他得了功还想着会不会得到一分奖励…可如今想起这些,想起郑旻琰与他说过的那些话,那些充满着轻视与不屑的话像一道道利剑刺穿着他的心,直到血流成河,死灰不复燃,一刀斩断了这恩怨纠葛…
深深吸了口气,一声短促的“驾!”,马蹄再次奔驰起来,卷起狂风黄沙,卷起朔风阵阵,朝向着他恒心忠于的黄金大殿疾驰而去,马不停蹄。
初秋刚过,仲秋未到。西北关塞已然寒风迫迫,枯叶遍地;而千里外的帝京却正值一场秋雨后的清凉,绿叶染了淡黄颜色,一派秋高气爽。
东边许久没有出现过那般清透的天空与耀人的阳光。一个大早便因那场秋雨洗涮了前几日的阴霾,让这郑小将军昨夜阴沉的心长了几分胆气,增了许多透亮。虽深知这一纸奏章若是交了上去,带来的便绝非他一家一姓之事…
和这山雨欲来不相称的是,昨夜潇潇夜雨洗清秋,今日飒飒清风过朝阳。这龙座之上的小皇帝好容易从前些日子外族压迫的阴影中走出,又得益那新婉仪的助力,虽那人对他依旧不冷不热…但这些日子轩辕荆心里莫名一股自信:只觉这天下若是如此定会从自己这变得一派海清河晏,好不痛快!甚至连这上朝前,见着晨光将出的熹微,还哼了几句调子!
一如往常的早朝,无事之时就是如此:几句歌功颂德听得甚烦;各地禀告什么这里又结了新果子、那里又得了新料子,不时几波山贼水盗的,也纷纷被镇了下去。只是边关无消息,轩辕荆念了念,无消息许也是好消息,那郑旻琰就算是表面上也该过得去。即便是真若是出了事自己安排的那许多人也不会无一消息…
现在这般也不错!轩辕荆下了朝,慢慢散了会子步,心里乐得欢愉。等着哪日,他羽翼丰满、人手已足,足以撼动这朝堂遗老的根基,足以以自己之力护佑天下平安,到那时便是真正拥有了他所求的一切,成了个堂堂正正的九五至尊!
走着想着,约么着半个时辰都不到,身边一小内监急匆匆赶来在王卜耳边说了几句,这王卜一听忙着拦了准备继续走下去的轩辕荆,连连说着那郑乾渊小将军连夜从朔北赶回,递了加鞭的折子,怕是有大事!
“他不是看他父亲去了吗?真是一刻不让朕得闲!”被扰了心思的轩辕荆有些不悦,转而一想那郑乾渊急着回来递了折子,定大半与他那父亲有关!那定不是什么小事…刚刚明亮的心绪突而一转跌进黑洞,低吼了声疾步回了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