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轩辕荆急匆匆回了御书房,端起那折子不过几刻便摔在一旁开始揉着眉头,王卜心知不是什么好事却是什么大事,连连问道何事如此。
“你自己看!”轩辕荆将那折子扔给王卜,一阵头痛难忍。那王卜小心翼翼接过折子,一面眯缝着老花的眼睛读着那满目慷慨陈词,一面听着轩辕荆不住的气愤。
“那郑乾渊说,他父亲以自己兵权联络彦、吕两个诸侯,贪款数万,预谋反自己坐了这宝座!说什么自己的心腹早已得了所据,自己在郑旻琰身边也看出了些许端倪…说甚他愿为国不讲私情,决意征讨乱臣。这个郑旻琰!当真可恶!朕如此竟捧出个祸害!”轩辕荆说着狠狠拍了把桌子,惊得王卜连着一众宫婢侍从纷纷跪地,生怕惹了气头上的皇帝掉了脑袋。
“这这…”王卜在地下颤颤巍巍说着:“这郑小将军和父亲一贯不睦,会不会是…”
“是什么?”轩辕荆若是留着胡子,这时候定也是吹起了那些个胡子,他本就受着前臣压他一头,这次的事当真的让他恨到了极点,况且…
“还有朕那些个好弟弟!一个两个掺和进来都想着把朕推下去了从郑旻琰那分一杯羹?”
见一旁众人已然惊得大气不敢出,轩辕荆踱步了许久,沉下那焦躁愤恨的心,问了句郑乾渊去哪了。
刚传话那小内监颤抖着回了话,说那小郑将军递了折子,说陛下一看便知自己不便在场就回府了。
“呵…”轩辕荆冷笑一声,谅那小子也不敢因与父亲弟妹关系不好而以此事欺君犯上。剩下的事,便是自己的事了…
轩辕荆想着这些年的闷气,干脆也借此做个决断,吩咐着:“无论如何郑乾渊这属实不孝!派人看着他,没事不许他乱走!”
吩咐下去,那郑家偏宅不过半日便守起了兵卫,囚禁一般看着郑乾渊的一举一动。而这消息也不过半日,便有另一个身影急匆匆的进了宫,直奔筠茗宫而来
“秦婉仪,这事该如何是好啊我断不能让他最后落得不忠不孝世人弃之惨死刀下啊…”
这浩元公主轩辕婵一向骄傲,可终归还是年龄尚轻的女子,遇到难事无法冷静下来。放在平日里倒还好,这下为了郑乾渊竟急的跑到秦弘出哭哭啼啼了。
秦弘一面想着对策一面安慰,嘴上说着放心,心里思忖的却是这事实在大。若是处理不好则将不是郑乾渊一个人的事,而郑旻琰若是得了胜那皇上更不敢拿他怎样,更何况他的目标岂止哪是让轩辕荆不拿他怎样?到时如若逼宫则朝野不安、战火纷起,百姓间又会是一片人间炼狱。
“殿下,你先冷静。”秦弘叫了叫正悲从中来无法自已的轩辕婵,柔声却坚定的说道:“殿下知道,此事郑小将军一出,定是要在忠孝间选一个了。而他选的什么我们显而易见…”
见轩辕婵仍不太理解自己的意思,秦弘接着分析着:“郑小将军是有勇有谋之人,故在辅国大将军那里郑小将军定是留了人的…您出宫容易,那些个人也不敢将您怎样。您知郑小将军住处,殿下若是不计较男女之别,尽可告知郑小将军一声,让他此刻切勿轻举妄动,让那边尽可能收集证据传回来。陛下对他们顾忌已久,不会不行事。而证据越多最后成事概率则越大。此刻万要谨慎…妾身会去陛下那听听,殿下切勿着急。”
轩辕婵像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般,满面泪水、楚楚可怜地望向秦弘,轻轻点了点头,道了声“感谢”便疾奔回府了。想是为着心念的郎君,即便这会子让她赴汤蹈火她也会在所不惜。
“走吧双儿。”秦弘起身拂去细尘,理了理佩玉下坠的流苏,“我们去见陛下。”
同样的景致,前次来还是盛夏池塘,这次却是西风萧瑟。听见秦弘的请安声,独在御书房批折子的轩辕荆未抬眼,只撑着额头问了句他怎会前来。
秦弘微微一笑,上前以手按压住轩辕荆头部,轻声念道:“妾身听说陛下近来又是夙夜烦忧,特来看看。妾身之前看过一些医书,对这头痛也会些按摩缓解之术。”
“如今你连声音也不掩饰了?”轩辕荆微微闭上眼睛,心道这按的果然舒服了许多,心神都安定了些。
“陛下既然已经知道了又何须掩饰?这都是掩饰给外人的。”秦弘自被解禁了后,独自在轩辕荆面前便也放松下来,不再掩饰自己的男声。虽为男声,却也清亮不浑,听了很是舒服。
揉捏了几刻后,也见秦弘不再说话,轩辕荆伸手止住了秦弘继续按揉。盯着郑乾渊那折子频频摇头,毫不顾忌秦弘就站在身后是否能看到。反正这秦弘今日今时来了,一定是知道了这些个事情。
秦弘倒也不装自己不知之样,细细读了读那折子的字字铿锵,笑了笑。
轩辕荆一听,想到秦弘前次的主意,只念着他有什么话说出来即可,自不必在乎什么后宫参政。想了片刻,突觉这人在朝堂,以他秦弘的能力,自己定提拔他至左右重臣,只可惜…他强做淡然,自己也是身不由己。
轩辕荆这话如尚方宝剑,秦弘安了心。转头看了窗台几株将开的白菊一眼,显露出喜爱之态:这白菊,瑶台玉凤,饱满若匙。与夏日里那金星雪浪不相上下的灿烂。一为金蕊富贵、一为饱满温和,甚是喜人,毫没注意自己那喜爱的神情被一旁的轩辕荆看了个透底!
收回目光,秦弘慢慢言得:“陛下可知月盈则亏之理?辅国大将军太过招摇,外人嘴里虽不说,心里可不一定怎么想。而今像郑小将军那般心口如一喜怒于表的人太少了。故而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但压久了无论是谁无论是哪一边都会有怨言,陛下自不必担忧。”
轩辕荆仍是愁眉不展,摔了眼前另一本奏章:“不忧?你瞧这折子又报北方戎族大犯,直至云屏山附近了。让朕如何不忧!当真内忧外患!”
而就在秦弘俯身捡拾奏章之时,他分明听见轩辕荆低语了一句,说着长公主至今还未嫁人。便是这句,秦弘起了一身冷汗!那奏折差点应声落地…
这话便是要和亲之意!虽不必用公主,但据秦弘所知如今宗族之女年龄合适的不多,而真公主去和亲,显出诚意他们定会收敛退兵,如此便可专心家内事,待日后再予以平乱外族…但公主已心有所属,故而这一去,无论未来结果为何都注定是个悲剧了!让一个如此刚烈骄傲的女子承担这种结果,实在可怜。
“陛下。”秦弘退到轩辕荆面前行了一个大礼,镇定自己的声音说道:“陛下请听妾身一言。”
“说!”轩辕荆言语里满是愁怒。
“上次宓煜出征,一展其才,先是以中郎之名为副将出征,能力颇高而又进半级中郎将。而云屏山绵延万里山势险恶,山外多是大漠乱岩、戈壁飞石,易守难攻,乃一道天然屏障。唯有一个破口可以攻入,如今陛下可重派中郎将出征!这中郎将年少如虎、骁勇善战,且得陛下赏识,攻击定如猛虎一般。”
见轩辕荆点了点头,秦弘又说道:“如今骠骑大将军虽年岁以高,但熟知兵法策略,心思缜密…二人配合甚好。荦珞国离戎族不远,那一块的地形习惯比我们熟悉。且其早已向我朝归降,陛下可请他们暂时援助。只要守住云屏山,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尽量拖住戎族耗尽他们的粮草。待‘家里事’解决之后,再以援兵一举击破。”
这一番论道他字字清晰、不紧不慢,所言颇有条理,心思缜密。且不为己身自家考虑,懂得避嫌…轩辕荆愈发感觉此人不在朝堂封官拜爵实乃一大损失。
“至于内里的事。”秦弘嘴角一扬,看向轩辕荆:“陛下,太后快过寿辰了…”
轩辕荆一听,沟通了心灵般瞬时心领神会,一片明朗。随即唤了人来,吩咐下去,只道老太太岁数大了喜欢热闹,即刻吩咐各地诸侯王室携妻室子女来贺,一起热闹一番!
如此,小皇帝皱紧的眉头总算松了开来,笑着定定看向一副气定神闲的秦弘,眼神中一潭清泉。
“朕若失了你,会怎样呢?”言语晏晏,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听了这话,秦弘心中起了一丝异样的跳动,不知是被夸奖后觉得害羞还是怎的,只觉耳根发红想赶紧将这异常掩盖过去,自谦自己不过万民一粟,即便没有自己那陛下依旧是陛下…只是说完未等轩辕荆回一句,便急匆匆离开了。
筠茗宫中,丁香仍旧弥散,窗纱与因秋风吹过而摇动的竹叶摩擦的沙沙作响。秦弘拿出棋盘布局,神不定;弃之,又拿出书卷看,心不宁。便摸出琴箫,一向善箫的他此刻却错漏百出,不得已又放下。最后只得卧到了躺椅上…可这一闭眼…
怎么会?秦弘暗自喊了句。
说也奇怪,这几日他确实会偶尔想到大殿龙椅上那位,大概是因为最近接触久了自己又出了几条策略,想到不足为奇,自己也没在意。可今日,明明山雨欲来正是忧愁这家国之时,为何闭上眼都是他的那个眼神,想到的都是那句“朕若失了你,会怎样呢?”
“不过一句夸奖,也失了神?”秦弘骂了自己一句,斥自己万不可一时疏忽而一厢情愿失了分寸,那便覆水难收了…
想着想着,竟在这躺椅上,伴着缭绕香气与沙沙竹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