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律所的会客室坐定、接过何律师递过来的热水时,整个人仍魂不守舍。
“刚才我在电话里说的,本想见到您之后当面告诉您。”
“嗯。”我木然做着应答。
“当初林先生交待,让我们在他飞往美国的翌日联系您,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到达医院了。”
“他会死吗?”
我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何律师当场怔了住,他张了张嘴,却又好像没能找到合适的话来应对。
“他会死的吧?”我抬起眼,直直盯着他问道,那样子,就像一个心狠手辣的蛇蝎毒妇。
“林先生会积极治疗的,相信他一定会好起来。现代医学已经很先进了……”
听着他官方又冷漠的回答,我不满地摇了摇头。
可我为什么要为难一个与此事并不相干的陌生人?
我究竟在怪谁?
我看到了那份赠与合同。
“这是合同,您可以慢慢审阅,林先生出手阔绰,相信您会满意的。”
“满意?”我皱着眉看向对面,“你了解我吗?你怎么这么笃定我会满意?我不缺钱。”
“当然,您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只要林清晖去死!你明白么?”
本来想着解释的他在听到我这句话时瞠目结舌,纵使如簧的巧舌在这时候也不作数了。
我往脸上架了一副超大的墨镜,能遮住我大半张脸,然后站起身,走出了那家律所。
那份合同,我连看都没看。
林清晖,你以为给我一点儿钱我就会心存感激忘记所有伤害了吗?
我会恨你到死。
我回到家,无聊地打开电视机,一个颁奖典礼的直播上,宁九帆正在对观众和粉丝致谢。
离开了我,他的事业越发顺利,不断突破自己。果然,只有和我在一起的人才会越来越衰吧。
曾经和我有关的,看起来都过着愉快而幸福的日子;只有林清晖和我,各自不幸。
可我依旧认为,我的不幸,都是他给的。
如今他居然患了癌,这是老天有眼。
我抱着这样的念头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可总也睡不踏实,耳边不时会响起奇异的声音,偶尔还能听到什么人在说着什么话,让我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正当我以为这世界偶尔也会遵循“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因果循环时,不知哪个角落里爆出来的狗血八卦新闻又让我惹火上身。
“还记得那个在国外拿奖、演技备受吹捧的叶惜颜吗?生活中害别人家破人亡的事没人来扒一扒?”
一夜醒来,一个有关我“心狠手辣、冷漠无情”的帖子在网络上被网友盖了几十页,大家公认林清晖杜婉昀的分手因我而起,甚至杜婉昀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我亲手杀死的。更可怕的是,林清晖因重病赴往国外治疗的消息不胫而走,而我在律所恶毒地诅咒他去死的话也被一字不差公布在了帖子之中。
我好不容易因为几部电影积累起的好口碑瞬间化作乌有。
“颜颜你别急,这个事情我马上找律师起诉,太恶毒了,关键是那么多网友居然相信。就算咱们不起诉,林总也不会放过的,谁愿意被人诅咒快死了?”朱欣然表示自己从没遇见过这么荒唐的事情。
“他们说的是真的。”
而我,在电话这头无比从容地给了她真相。
紧接着,我就听到她被水呛到、连连咳嗽的声音。
半晌,她才平静下来。
“你等下,什么是真的?你是说林总真得得了重病?”她明显压低了声音,“你等我换个地方,算了,我现在去找你。”
朱欣然见到我的时候,我正捧着一袋薯片看着一部喜剧,给她开门的时候我甚至都笑得前仰后合。
这样的我,令她感到陌生而不解。
“坐啊,”我随意招呼着,“就当你自己家,我现在没功夫拾掇,等过段时间出门旅游再找人来设计一下。”
“你要出门?”
“嗯。反正最近应该也没什么工作了,正好去放松一下。”
朱欣然轻轻坐在沙发一隅,和我保持着两个人的距离。
“你电话里说是真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林清晖快死了呀。”我眯起眼睛盯着屏幕,然后随着剧情发出一阵爆笑。
而朱欣然,就像在盯着一个傻子。
“你不难过?”
我微微蹙眉转头看向她:“难过?我肚里的孩子死掉的时候,我都没怎么难过。像我这种残忍无情、心狠手辣的婊子,怎么会为一个男人难过?你说呢?”
我无情地诅咒着林清晖,也残忍地侮辱着自己。
只有这样,我才不会感受到心底的伤痛。
我已经分不清楚自己是因为被抛弃而伤心,还是真得……因为他的不幸而伤心。
我不敢面对这个真相。既然如此,就让我保持恶人的形象吧。
“我只要林清晖去死!”
这句话,是我叶惜颜说的,是我发自内心的声音。
我的话说完,朱欣然沉默了好一阵子。不大的房间里,只不停回荡着我面对“屎尿屁”喜剧哈哈大笑的声音。
“一起吃午饭吗?”电影尾声响起,我向她发出邀请。
“不了,”她站起身,“公司还有好多事要处理。林总不在,我们更要努力工作了。”
我表示理解,冲她笑笑。
送走了朱欣然,就好像跟过去说了告别。
她是我和华清、和过去唯一的连系了。
如今的我,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去走剩下的路。
兴许是夜里没有休息好,没一会儿,我竟倚在沙发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自己好像是进入了梦境,眼前出现了许多模糊不清的场景,我伸出手一阵摸索,才看清那是林清晖身上的伤疤。
第一次被吴平菲派人在停车场砍的;
和我一起被吴平菲的人追尾时碰的;
在剧组劝架却被伙计用匕首刺伤的;
一道一道蜿蜒又丑陋的疤痕越来越清晰,我情不自禁伸出手想要触碰,终于摸到了,竟湿湿滑滑的……
我一个颤栗从梦中醒来,这时才发现自己竟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