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下了半月的大雪难得停了,灰云散去,一抹暖日挂在天上,给寒冷的冬季带来了点点温度。
王府的人一大早便起来忙活,清扫积雪,将被褥拿出来晒晒,这一天晴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放晴,得抓紧着时间晒晒。与此同时,厨房的人也开始忙活。
世子爷又病倒了,这次病得挺厉害的,人烧得浑身发烫,睡梦中都在呓语。
安大夫来看过,开了两贴药不说,还写了几个药膳方子让厨房的人。说是世子身体本就羸弱,往些年的旧疾还不曾调养好。上次风寒便上了元气,如今又大病一场,身子不堪重负,扯出旧疾,是以才会病入山倒,来势汹汹。
安大夫临走时格外的叮嘱管家:“世子这次之后想要恢复元气,得好生调养个一年半载了。让人多注意,寒冬本就冷,一个不小心就会冻着病着。再来一次,世子的身体可能会撑不住,落下什么病根儿。”
说完,人自己倒是先叹了气。
时乐的身份,安大夫知道得并不多,也并不清楚。不过好歹也为时乐看过病,也被荣铖给单独叫去敲打警告了一番,有些事情没明说,但也不难猜测。
秉承着医者父母心,安大夫交代了叮嘱了两句便走了。多余的事情,他一个大夫,也是管不了的。
荣铖听闻管家的传话后,轻轻点点头,让他去下去安排厨房的人,以后世子的膳食皆以清淡,药膳为主。
“是。”管家恭敬低下头,退下去吩咐厨房的人。此外又调了两个手脚利索,人机灵懂事儿的丫鬟去了时乐的院子伺候。
除了时乐病倒下以外,小胖子童宝亦是一样。
昨儿醉醺醺的被禹王府的人送回府里,就给他爹收拾了一顿,让跪祠堂。跪着跪着就睡着了,一醒来人也惊烧糊涂了。其状不比时乐好上多少,两人可谓是同病相怜。
祁崇泽来看时乐的时候,时乐正被叫起来喝药。脑子混沌昏沉一片,整个人精神都不怎么好,焉焉的,像霜大了花草没个精神。
“四四皇子殿下。”时乐将空了的药碗递给丫鬟,无精打采的看着来探望自己的祁崇泽。
祁崇泽坐在一旁凳子上:“早知你们背着喝酒去,本宫就不该那般早走。”口气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早朝不见时乐,去太府不见童宝,让人一打听方才知道这二人皆风寒卧床,再一打听其缘由,让人无奈不已。
童宝的性子,祁崇泽是知晓的,就是个不着调,玩儿心甚重的小子。但时乐怎么看,不说稳重,但也差不多的人。怎么着也没想到,自己先走之后,二人会去酒馆喝酒,醉得一塌糊涂。
不过想想两人能走近,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时乐有些尴尬,思急昨晚的事,真想找个地缝钻进。
她不是那种醉酒便不省人事,清醒后不知昨晚发生事的人。她理智尚存,能够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了什么。也正是因为太过清楚,所以很是羞耻。
“本想叫你们二人去游湖,现在是不成了。”祁崇泽有些遗憾。
时乐点点头,说了声抱歉。
“罢了罢了,左右这些日子本宫还会在临安,等你们二人好些了,再邀约。”
“嗯?四皇子过段时日要去何处?”时乐疑惑的偏头问着祁崇泽。
如今已经是年末了,再有一月便是新年。这个时候了,祁崇泽不待在临安城?
要知往例新年皆会在宫中设众宴,群臣皆携家眷而往,祁崇泽作为最有希望荣登太子之位的人,不可能会缺席不去。
祁崇泽并不曾回答时乐的话,只隐晦表达自己果断日子会离开临城,不过会在上旦,也就是设宴之前回来。
见状,时乐也不再多问,点点头。
祁崇泽没有待上多久,与时乐又说了些其它的事情,见人脸色苍白掩饰不住的疲态,便没再多打扰,让她好好休息。
临走时,还笑着调侃说,时乐不厚道,背着自己和童宝喝酒。并邀约时乐,说下次想喝酒便去他宫里,他那儿收着好酒,到时候三人好好哦啊畅饮一番。
时乐没拒绝,莞尔一笑爽快应下,并表示,他收藏的好酒估计会她们糟蹋了,到时候还让人不要心疼的好。
祁崇泽笑笑:“酒便是酿来人喝的。行了,好生休养,本宫的那些酒还等着你来糟蹋呢!”
调侃完,祁崇泽便离开了,不再打扰时乐休息。
时乐方才也是强撑着,如今人走了,脑子那根弦也就松懈了下来,汹涌而来的疲惫感几乎快要淹没了她。拉起被子,闭上眼睛沉沉了睡了过去。
祁崇泽离开屋子后,去了趟荣铖的书房。两人在里内谈了小半个时辰,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人最后出来脸色不太好。
时乐睡醒时,外头正是黄昏。
大片大片的火烧云霸道的占据了半边天空,瑰丽繁美。屋檐上还不曾化去的积雪是上闪烁着星星点点的金光色,像是一层轻薄的纱幔。
时乐站在床前,看着外头如画的美景。难得的,这一刻浮躁心的心竟然静了下来。脑子里摈除掉所有杂念,只留下这幅净美的景色,这样的轻松感让人眷恋又怀念。
咯吱!
屋内被静静推开,时乐耳朵动了动,却没有转过身。
“是觉得自己病得太轻了吗?”瞧着站在床前吹风,连件外衣都不披的人,荣铖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大步走过去,毫不客气将人给拎床上去。
先前不觉得,被扔进被窝里人禁不住打个哆嗦,这才惊觉自己的手脚已经冻得冰凉。
“王叔。”时乐裹紧被子叫了一声。
大约是习惯了荣铖冷着脸,也可能是潜意识里知道荣铖现在不会对自己做什么,再面对荣铖阴沉的脸色,人已经不如最初那般惧怕。
荣铖紧抿着唇,神色冰冷:“你是觉得自己活够了吗?”
“怎会。”时乐往后靠了靠,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笑着说道:“再多一百年,都不够。”
荣铖瞥了一眼:“别笑了,难看。”
“…”时乐脸上笑容一僵,随后淡定自若:“无妨,我看不到。”说完又咧嘴一笑。
被膈应的,左右不是自己。
相互伤害完,两人开始说起了正事。
“王叔,我想跟你借点儿人。”这是她再三斟酌,做出的决定。
相比如今无权无势无路子,空有个世子名头的人,荣铖这个实打实的王爷,能做的事情比自己多多了,无论是那一方面。
荣铖似乎并不意外时乐会向他借人:“还以为你会再坚持些时日。”
“原来王叔早就料到了。”时乐拢了拢被子:“有捷径,为什么要费心费力的去辟路?”
“捷径不是那么好走的,一个没踩稳可能就会掉入万丈悬崖,别说翻身,有个全尸都难。”荣铖目光幽幽看着时乐:“这样的捷径,你还敢走吗?”
与虎谋皮,就是难。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时乐眉毛一挑:“我以为从见到王叔那一刻,我已经在万丈悬崖上了,现在王叔和说说这些,有意思吗?”
别说回头,转圜余地都没有一点的可能性。除了往前走,她已经别无选择。
“倒也是。”荣铖双手一拍,屋外进来个穿着青衣的男子。
人有些瘦却身姿挺拔如青松,五官平凡却让人瞧了顺眼,周身带着点点儒雅之气,让人一眼瞧过去就有一种,哦,这人是书生。但你仔细一瞧,就又会发现,这人的眼中有着不属于书生的凌冽与血腥。一个让人很矛盾的人,时乐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属下温礼参见王爷,世子。”男子双手抱拳,态度不卑不亢。
荣铖点点头,示意他站起来。
“以后他跟着你,你若是想要做什么尽管吩咐他便是。”
时乐上下打量着温礼,随后转头对荣铖说:“他以后是我的人吗?”
荣铖似笑非笑看着她,时乐也不畏惧。有些事情还是明说,不然,这人她要来有什么用。不管做什么,都在荣铖眼皮子盯着,有什么意思。
“你要,便是你的。”荣铖十分干脆,说给便给,一点也不心痛。
温礼似乎在来之前便知道了一般,脸上一点变化都没有,甚至还对着时乐拱手说:“日后有何事,还请主子尽管吩咐。”
恭敬的态度愉悦了时乐的心,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
“你的事,本王不会过问。你想做什么,尽管做。”荣铖漫不经心的说。
这让时乐心中略有些疑惑,犹记得回京时,荣铖还在警告她夹紧尾巴做人,凡事小心谨慎。而今…她要是没听错,荣铖这是让她尽管做,什么事儿都给她罩着?
时乐笑了一声:“王叔这般怂恿我,就不怕我一时自大,将天给捅破?”
荣铖深深看了她一眼:“天塌下来,本王也能给你兜着。”
时乐一惊,面上浅浅一下,不再试探口风,转而问起了小胖子的事情。在两人谈话间,温礼默不作声的退出屋子,站守在门口,宛若忠心耿耿护住的侍卫。时乐瞟了一眼,便收了回来。
“那小子没什么事儿,只是在祠堂跪了半宿,躺些天就好了。”荣铖淡淡说道,很显然,对于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来说,他是不如何关心。
时乐点点头,没再多问。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静默,好在也没过多久便到了晚膳的时间。
下人鱼贯的端着饭菜走进来,布施好。
还不曾走进,一股饭香夹杂着些药味儿就飘了过来,时乐不喜一皱。
“从今儿开始,你的每日膳食均改为药膳。”荣铖伸手拿了一旁的披风罩在时乐身上,将人打横抱起放到桌边。
看着满桌的药膳,还多是炖菜,炖汤,时乐脸色就变得不怎么好了。
她平生最不喜的大概就是喝药,而现在她除了喝药,泡药浴,还得每顿吃药膳,时乐的脸都要绿了。
“王叔,你是对我有什么不喜吗?”时乐一字一句咬牙说道。
荣铖低声笑了:“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安大夫说的。”
坐到时乐一旁,执起勺子为时乐舀了一碗鸡汤:“安大夫说你早年旧疾未好,上次一病伤了元气。这次风寒来势汹汹,若不给你好好补补,恐落下什么病根。”
病根什么的,时乐并不太在意。明天的日子都还不知道是怎样的,往后的,谁又能够预料得到。说不定还没等到那一日,自己就已经不再了呢!
时乐低垂下眼帘,看着面前飘着浓浓药味儿的汤。
荣铖也不催她,自己执起筷子不急不缓的吃着。
饿了,总会吃的。
事实上,确实如此。
抵抗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败给了叫嚣的肚子。端起那小碗汤,屏住呼吸一口喝下。
只是这个东西与药不同,不是喝完了就完了。喝完了汤,还得吃那被药味儿浸染的饭菜。也幸亏药膳里边儿放的都是补药,不那么苦,甚至还带了点点甜味儿,这才眠勉勉强强吃了下去。
这顿饭吃得有些煎熬,甚至比上次喝白粥都还要煎熬。至少,上一次的白粥,不会有这么浓重的药味。遥想以后每顿都是这样的日子,时乐不禁深思,自己要不要在外边儿吃饱了再回来。
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在饭菜撤下去之后,荣铖便开口了。
听见以后自己每日午时得回来吃饭后,时乐生无可恋了,在心中默默盘算着什么搬迁世子府的日子。
然而下一句话,又将时乐的如意算盘给打乱。
“今早本王去见了皇上,鉴于你如今病弱的身子,皇上便同意待你成年再搬迁世子府。”荣铖和善看着时乐。
时乐冷冷撇过脑袋,极力压着心中蹿腾的火气,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冲上去将这张脸给撕烂。
所有退路被堵死,时乐不想说话,披着披风转身进了里屋。
荣铖细眯了下眼,端起酒盏小酌美酒,好不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