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乐并不知道荣铖要带她去哪儿,一个没问,一个没说。只是临出门时荣铖让她多穿点儿,将平日不离手的小暖炉也让带上,说今夜怕是回来不了。
时乐明显的愣了一下。
那时她还在想到底要去哪儿,路上忍不住好奇的撩开帘子往外瞧,却也只能看见马车穿过喧嚣依旧的闹世,跨过城门径直出了临安城。
“我们要去哪儿?”时乐放下车帘,闻着荣铖。
“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时乐心中翻了个白眼,也不再问。抱着暖乎乎的小暖炉翻着那车上搁的本游记,由最初的无趣到后边的津津有味难停下。
荣铖余光扫了一眼,抬起的茶杯挡住了嘴角微微向上翘的弧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时乐只觉脖颈酸疼的厉害。放下手中的书,轻轻揉了揉懒懒伸了个腰,撩开车帘子看了一眼外头。
也不知道这会儿他们在哪儿,只能看着一排排树往后略去:“还要多久?”
荣铖闻声往外看了看:“还有些早,若是无趣就再看会儿书。”说着也不知从哪儿翻出来好几本书,还都挺厚的,晃了一眼都是些游记,实乃大发时光的好东西。
只是刚看完一本,时乐脖颈还酸疼着:“算了,我躺会儿,若是到了叫醒我。”
说着,抱着小暖炉倒下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缩成一团,闭眼休憩。
所说傅云深的马车是明明晃晃的告诉别人,爷有钱。那么荣铖今日让人备的马车就是低调的奢华,就像他本人一般。
马车没有傅云深那一辆那么的吸人眼球,乍一看就是一辆拆了坐板,在马车里扑了一层厚厚毯子。人躺上去软乎舒服,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做的,但肯定比傅云深的夜明珠值钱。
时乐迷迷糊糊想着若是让自己选,她肯定选荣铖这马车。
望着说睡就睡的某人,荣铖摇摇头,从暗格之中取出一张毯子动作轻柔的盖在时乐身上。凝视片刻移开,拿起之前时乐看完的游记,从第一页开始翻看。
在安静祥和的气氛一种,马儿哒哒拖着马车往前跑,一刻也不停歇。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一座庙宇,在临安城外十几里开外的山上,隐匿在林间大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意思。
庙宇并不出名,甚至于只有山下的村民才知道,外头人知道得少之又少。荣铖知道,也是因为一次意外。
庙宇里头只有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庙宇高居,闲少人来,香火自是不旺盛。
时乐一觉睡醒的时候,马车早已停住。
“到了?”坐起身,伸手搜搜酸涩的眼睛,脑袋有些昏昏胀胀的,打不起精神。
缓了一会儿神,时乐这才发现马车里只有自己一个人,难怪没人回应。
时乐打了个哈欠,掀开身上的毯子,舍弃了已经变凉的小暖炉,搓着手掀开帘子,第一眼便看见了不远处背对着自己的荣铖。
跳下马车,时乐开始细细打量起四周。
他们在一座山脚下,山峰高耸,抬头看不见顶,只能看见绿色与白色相互交错的山林。一股寥寥炊烟在半山腰的位置升起,给这幅静态的画卷添上了抹动意,让整幅画卷鲜活起来。
在他们的后方是一片小小的村落,屋舍层起跌幅,屋檐重重,家家户户屋顶之上都飘起缭缭白烟,与半山的白烟遥相呼应,倒是别说远远瞧着挺好看的。
荣铖听到了时乐跳下马车的声音,转身看见人在打量四周,大步走过来。时乐收回目光:“到了为什么不叫醒我?”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的,又等了多久。
“见你睡得正熟,没忍叫你。左右也到了地方,没必要着急。”荣铖抬头看着高山:“天快黑了,走吧!”
冬日的天黑得早,方才为了等时乐睡醒,浪费了不少时间。庙宇在半山处,很高,不快些走大概天黑之前赶不到了。
时乐也知道这个道理,没再说一句话,留下个人看着马车,其余人则跟在两人身后随着上山。
蜿蜿蜒蜒的青石板路由下往上蔓延,放眼一看,不见头。不过好在石板路似乎被人清扫过,即便后头又下了会儿雪却也比预想之中的好走。
就是有些地方起了层薄冰,如果不小心点儿可能会滑倒。
在时乐三次差点儿滑倒后,荣铖终于失去了耐性,伸手一把将人给抓到自己身边:“抓着我。”
时乐瑟缩一下,最后还是紧紧抓住荣铖的手臂,跟着他的步子往上走。荣铖步子很大,时乐险些跟不上,无奈荣铖只得放满了速度迁就时乐。
无意外的,天黑来时,一行人还在在石板路上的。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少了,还有多远,只得抹黑的顺着石板路往上爬。
天白着时,路都不好走。天黑了,那就更不好走了。等到一行人终于抹黑磨蹭到庙宇口时,众人心头皆是松了口气。
时乐偷偷抬袖擦擦额上的汗水,一般是累的,一般是紧悬的。回想刚才荣铖拉着她走,心中惊疑又带了点儿心虚紧张,也不知道这莫名的心虚来自何处,实在想不明白的,不过好在终于是到了。
庙宇小不说,门户紧闭黑漆漆一片,连个照门的灯笼都没挂。
今日可是年初一,但庙宇之中却安静得跟没人住一样。时乐盯着面前明显破败的庙宇,暗自思衬不会真的没有人住吧!
刚想完,侍卫便上前敲门。
静了一下,屋内传来少年的清朗的声音:“谁?”伴随着好听的声音,大门咯吱一声打开。
一个顶着光头的少年手提着个灯笼打开门,大约是没想到门口会站这么多人,少年愣了一下看到侍卫身后的荣铖反应过来道,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原来是荣施主,且快进来。”
小和尚侧身,方便一行人进屋。
“叨扰了。”荣铖微颔首,双手合十对着小和尚还礼。
小和尚羞赫一笑:“荣施主客气了,今日师傅还在念叨着施主,问今年施主为何还没来。”
荣铖摇摇头:“琐事缠身,晚了些。”
时乐转头凉凉看了一眼,迈步进了小庙。
小庙正对着的是佛殿,远远的时乐看见里头供奉的佛祖。两侧供奉是罗汉,菩萨。塑像皆小,不过人半臂高,林林立立在一起。庙宇虽小,五脏六腑俱全,且那些佛像被保护得很好,身上金箔彩绘都没剥落的,与斑驳破旧的庙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别人佛殿皆香火不断,小庙却只有一只烛火在寒风中摇曳晃荡,几次险灭,却又坚挺的亮着,倒也是奇了。
视线再落到领路的小和尚身上,背影清瘦,身上的浅灰色的僧袍洗得泛白,有的地方还有细小的补丁。
“这个寺庙曾经也香火鼎盛过,只是后来皇家修了感业寺,承德寺,这里便渐渐的被人遗忘了。”荣铖看着斑驳的墙垣。
因为偏远,山高难走,庙宇小,所以这里渐渐冷清下来。寺庙之中的僧人走的走,去的去,唯剩下的也就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兴许,再过几年,这里就该只剩下小和尚一人了,又或者是空无一人。
“我从来不知道这里有个庙宇。”小时候都不曾记得有听过。
话说完,后殿便到了。
后殿是一排屋舍,看起规模,早年大概庙宇之中的僧人还是有那么多的。只是现在,那一排的屋舍只有一间亮着幽幽烛火。
小和尚推开那间屋子,带着两人走进去:“师傅,荣施主来了。”
两人的脚步伴随着小和尚的那句话踏进了屋子。
暖橘色的灯火之下,老和尚眯着眼睛,左手举针,右手捻着线,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件破旧的僧袍。
老和尚听见小和尚的声音,放下了手中的针线:“人老了,瞧不清了。荣施主,可否帮老衲穿一下。”
荣铖什么都没说走上前伸手接过针线,三两下穿好递给老和尚。
老和尚慈笑着接过,却没有立刻缝补桌上摆着的衣裳,反倒是将针线放到一侧篮子里:“早年你都是一早过来,今年你迟了整整一天。”说着目光落在一旁时乐身上,那眼神让时乐有些坐立不安。
倒不是说老和尚目光掺杂着什么不好的,令人不喜的东西,反而是满眼的慈爱与高兴,让她,难以适应。
“小子叫什么?”
“在下时乐。”时乐挺直腰背,有些拘谨的看着老和尚:“不知大师如何称呼。”
“哦?看样子荣施主是没告诉你啊!”老和尚伸手捻了捻白胡子:“老衲德清。”
“德清大师。”时乐尊敬唤道。
德清大师高兴的笑了两声,随后问两人可吃饭了?
“不曾。”荣铖摇头:“到山脚已经有些晚了,想赶在天黑前到,没来得及。”
德清大师闻转头让自己的小徒弟去将晚饭热一下端过来。
“是,师傅。”小和尚乖巧应声退下去给几人热饭。
德清大师捻着胡须:“白日等了你一天,都以为你今年兴许不会来了,还有些遗憾。你人虽没来,不过我们还是给你留了饭菜,就当你今年来过了。没料想,大白天没来,大晚上却来了,算是你运气好。你要明儿来,肯定就没了。”说完自己就先笑了起来。
两人关系似乎很是要好,在德清大师面前的荣铖,褪去了那股沉冷,多了几分轻松惬意,就好像身上卸下了厚重的盔甲一般,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这是时乐从不曾见过的。
两人聊了一会儿,话头转到了时乐身上。德清大师似乎对时乐很是好奇:“这些年荣施主都是独自前来,至多身边也就跟着个侍卫,你还是他第一个带来的。”
“小子倒是深藏不漏啊!”德清大师意味深长的看着时乐。
大师,你误会了。
时乐想解释,但看德清大师那一副十分有兴趣听的模样,嘴皮子动了动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这一刻,她很明显的看见德清大师长叹了口气,甚为遗憾。
“…”时乐抬头望着房梁,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
好在这会儿小和尚进来告诉他们饭菜已经热好了,请他们移至后厨去吃饭。
“你们去吧!”德清大师挥了挥手,随后从篮子里拿起荣铖给他穿好的针线开始缝补桌上的衣裳,动作很慢,但却十分认真。
时乐收回目光,跟着荣铖去了后厨。
后厨就是饭堂,左侧做饭,右侧空地上摆了一张方桌,上头放着几个菜碗,都是些素菜。
小和尚没有跟着过来,荣铖招呼着其他人坐下一起吃。
除了红泠,其他也算是荣铖身边的老人了,听见荣铖一招呼二话不说便坐下吃饭,唯有红泠有些犹豫,不过最后还是坐下。
吃完饭,其他人很自觉的收拾,而时乐和荣铖则坐在后厨外的屋檐下。
侧眼看着对角的亮着烛灯的屋子,时乐开口问道:“王叔往年都会来?”听德清大师那意思,恐怕不只是一年两年的事儿。
果不其然听见荣铖嗯了一声。
“多久了?”时乐好奇心起。
“十年,或者更久记不清了。”荣铖道。
时乐被这话给惊到了,十年,甚至更久,那该是多久。人有多少个十年,一年一年坚持不曾间断过,这份毅力,这份情义值得尊敬。
忽的她想到了德清大师花白的胡子,满是皱纹的脸,想起那虚眯认真穿线却怎么也穿不进去的场景。
德清大师大概也有七十了吧!
时乐摇摇头不去想那些令人不悦的事情。
两人在外头做了一会儿,便去了德清大师那屋。破了个洞的衣服已经被他给缝补好了收了起来,两人进去时桌上已经没有衣裳和针线篮子。
“咱们这山上不像山下又乐子,常年四季清净如一日,哪怕是年关至多也是多个菜,让你们乏味了。”德清大师笑眯眼继续说道:“你们要是再过些日子来,山上雪融了,就有山菇那些。”
“没事,明儿我带她去后山转转,捉几只雪兔。”荣铖挥手不放在意说道。
德清大师一顿,随后说道也好。倒是小和尚看了两人一眼又一眼,欲言又止。
初初还在疑惑,这小和尚怎么了。随后恍然想起,和尚不吃荤,不杀伤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