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子时,伴随着冗长的钟声,漫天的烟花齐放,在临安的上空绽开,像一朵朵五彩斑斓的花,煞是好看。紧接着花朵变成了细细碎碎闪亮夺目坠落的星星,簌簌落下,将一片天都给照亮宛如白日。
在这一刻无论是街上游玩的人,还是吆喝的商贩,在座的诸位大臣皆抬头遥望。姹紫嫣红,炫目耀眼,星光闪烁,映射在人眼瞳之中瑰丽无比。
时乐耳尖的听见有人惊呼好美。
确实很美,可惜昙花一现,不过转瞬之间那烟花便消散在浓浓夜色之中。到最后归去何处,无人知晓。
“不开心?”
回去的马车上荣铖问她。
“开心。”时乐闭着眼睛回答说。
“口是心非的小东西,你脸上的表情可不是怎么说的。”荣铖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目光平静的看着坐在对面的时乐:“说说吧,出了什么事儿,”
“没什么,只是忽然之间有些乏了。”
时乐抱着手,怀中的东西有些咯人。揣着那小巧的盒子,时乐想了想,伸手拿了出来:“不是不开心,只是有些困扰。”
缓缓打开盒子,里边儿静静躺着一支翠玉簪子坠着流苏煞是好看。
“这是娘亲的。”时乐取出簪子放在手心小心翼翼的抚摸:“娘亲说这是爹地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哪怕后边儿有了更好看更珍贵的,她却独爱这一支。”
荣铖闻言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簪子上:“何人给的?”
“四皇子。”时乐将簪子轻轻放回盒子里:“他说这是送我的新年之物。”
“想拉拢你?”荣铖冷笑一声,嘲讽之意毫不掩饰。
“大概吧!他知道我在查当年的事,所以给了我这个。他知道的恐怕要比我多,就是不知道到底有多少。”
乐将盒子抱在怀里笑了一声,只是那笑没有半点愉悦开心之意,反倒多了几分怅然自嘲:“我不过是个空有其名的世子而已,也不知哪里入了他们的眼。”一个二个都来招惹她,吃力不讨好。
“王叔。”
“嗯。”
“我若是站四皇子那边,禹王府会如何。”时乐定眼看着荣铖,垂放在衣袖中的手因为紧张,因为害怕而握得死死的。
荣铖慢慢闭上眼睛:“不如何。”
时乐不明白的看着他。
“禹王府无论站哪一边都是人眼中刺肉中钉。”都是想要被除去的存在。
不过碍于禹王手中的权利,及手段,现在无人敢动到他头上。但这也只是暂时的罢了,至于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
“你若想战队,自己想好吧便是。”荣铖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膝盖:“四皇子确实也不错,不过本王劝你还是别贸然决定,人心不可测,谁有能够保证他说得就是对的?”
时乐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她那么说并不是相信四皇子,这件事情她会慎重的再想想决定。
在两人谈话间,马车的速度缓缓慢下,最后停在了王府大门前。
“禹王府不会站哪一边,它自成一派。”临下马车的时候,荣铖这么的告诉时乐。
时乐身影微顿,随后明白过来撩开帘子跳下马车。
两人回来时府邸安静得不行,要搁在平日里,时乐并不觉奇怪,毕竟大多数这个时候府中大多数人都已经歇息了,可今儿是年末,这就有些奇怪了。
门口除了憋屈输了守门儿的侍卫,府里前院儿安静得一个人没有。行至后院方才听见那震天的喝酒划拳声,旁人起哄声。
年关怎么能够不热闹热闹呢!
下人们凑在一块儿喝酒吃肉,胡天说地,热闹得不行。丫鬟们不喝酒早早吃过了晚饭便凑到厨房外的庭院里看烟火,说着些四周的八卦趣事儿。
诸多声响混杂在一起将半个王府生生弄成了闹市的情形,这一刻年味儿十足。
“真是热闹。”时乐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极淡的笑容,惬意温馨却又带了点怅然若失的难过。
就在刚才的那一刻,她恍然觉得自己回到了允王府。那时候府中的下人便是如此,聚集在后厨院子里,喝酒吃肉。
他们不会去故作端庄,他们粗鄙却性直,豪爽重情义,围坐在一团宛若一大家子人。
哪像皇宫里那些,即便上千人坐在一块儿,心思却也是千百种,规规矩矩,端端正正,无时无刻不束缚着你。
不得不说,时乐很羡慕,羡慕他们现在的无拘无束,羡慕他们可以做自己。
“走吧!”
“嗯!”时乐点点头,回望了一眼快要闹翻天的后厨,转脚从另一条小路回院子。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时乐的小屋,几个月的时间,原来空置的院子现在沾染了浓烈的烟火人气。
“去门外守着。”荣铖坐到椅子上,挥手让红泠去门口守着。
“是。”面对荣铖,红泠心里是十分畏惧的,恭恭敬敬应声退出去并关上门。
“王叔要说什么?”时乐强打起精神坐在荣铖对面。
离开皇宫时就已经是夜半子时,回到王府子时已过了,可以说是很晚很晚了。也正是因此,时乐知道,荣铖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与自己说,不然也不会这个时候要与自己说,完全可以等到明天不是吗?
事实上,荣铖接下来所说的确实是重要的事。
“年后你便收拾搬去世子府,平日里伺候着的下人,会跟随你一并过去。”
时乐愣了一下,随后想起好像确实是如此。
世子府早就修葺完善,只是之前一场风寒倒下,搬迁的日子便推到了年后,等好些了再搬过去。而今天是年末,不对,现在已经是过了子时了,该是新年了。
在王府赖了那么久,也该回去了。
忽略掉心头那忧愁不舍的思绪,时乐绷着脸点头说自己知道了,她这两台南会让人收拾,过两天便搬去世子府。
荣铖点点头:“你身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接下来的也就是吃药膳调养。从后天早开始你将恢复早朝,以及去太府上课,可别忘记了。”
“那还要围着王…世子府跑圈吗?还需泡药浴吗?”跑圈倒还好,药浴,时乐自是希望不要存在的。
“还不急。”荣铖摆摆手说再等些日子,等时乐身体再养两天来。
上次时乐之所以病倒,绝大部分可以归结于喝酒,在外边儿冻了,但还有那么小部分原因便是被荣铖给折腾的。
“好。”
“明日不用上早朝,可以晚些起。等睡醒了,我们去一个地方。”荣铖没有说具体去哪儿,时乐现在也没心思问,送人到门口后她便让红泠下去休息,毕竟都这么晚了。
红泠犹豫一下,福身退了下去。
人走后,时乐没有着急着回屋,而是愣愣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这个时候的雪下得小,没有风的雪变得很温柔,细细轻盈,生怕惊扰了谁。
看了一会儿雪,冷静了一番时乐这才关上门,坐到火盆旁边伸手掏出怀中的小木盒子,取出里头的翠玉簪子。
盆里炭火散发着炙热的气息,将时乐手中的簪子都给映红了,为那抹翠绿添上了一点儿红丝。
凝视一会儿,时乐珍重的将簪子放回去,宝贝般的将它放在枕头旁边,放稳妥了,这才从怀里拿出那封和盒子连带给自己信。
两张信纸,不多,但却都是温礼差了好些日子都没查到的东西。比如苏家明面上是正经商人,坐着酒楼大米生意。却不知道,青楼也是苏家产业之一,不过这隐蔽得几乎无人知晓。
临安红楼是众多权贵富商喜欢去的地方,里头有着貌美如花,多才多艺,清高冷眼,娇小可人各式各样的女子。只要你给得起银子,那个姑娘就当你大爷伺候着,使出浑身解数让你乐死在温柔乡里边儿。
没人知道红楼背后的人是谁,而在信纸上赫赫然写着苏家便是红楼背后的操纵的人。
红楼之中的女子大多是苏家从小培养的,忠于苏家,为苏家窃取,获取一些重要信息的途径。毕竟许多人喝醉了酒就不知三五六七,美人枕边风一吹便被迷了个四昏八转的,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今夕是何年。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一股脑的说了。
“真是厉害。”难怪她怎么查都不好查,难啃的骨头。
时乐继续往下看,当看到苏家买卖人口,会在那些人身上烙下印记已证身份时,时乐瞳孔一缩,心不受控制的扑通扑通急促的跳动。是激动,但更多的是害怕。
一瞬间,她想起了那些一度想要忘掉的黑暗回忆。
在狭小的黑屋子里屈辱折磨的日子,一声声鞭子抽打在自己身上,一同辣椒水泼洒在伤口,火辣辣的钻着疼,恨不得将那些沾染辣椒水的伤口给撕下来。
“苏家,苏家,苏家。”时乐疯魔了一般喃喃自语一直念着苏家两个字,拿着信纸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
是苏家吗,是,是苏家。
时乐面容扭曲,手中的纸已经被揉成一团狠狠攒在手心。苏家,好一个苏家。
在再难啃,她也要让苏家灭族。
时乐不住深吸气,企图压下心中疯涌要突破枳皓的仇恨愤怒。拼命告诉自己,现在还不能,再忍忍,再忍一忍。苏家要除,仇要报,一样一样会还给那些人的。
好不容易压下去,时乐站起身将手中揉成一团不成样的纸扔进炭盆里,看着纸团瞬间被一股窜起的火苗吞噬了个干净这才转身上床,抱着小巧的盒子闭眼入睡。
这一晚上,时乐没有睡好,她梦见自己双手双脚被绳子捆绑着扔在冰冷的地上。对面坐着个身着红衣的女人,手里拿着一条满是倒刺的鞭子,鞭子很长垂落在地上盘了两圈。
女人喝了口茶缓缓站起身,手中的鞭子随之而动。啪的一声,落下。
时乐猛地睁开眼睛,眼睛瞪大无神的盯着头顶的帷幔,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过了好半晌才缓过来,恍然惊觉自己背上,额上权势汗水。
“是梦。”时乐松了口气。
外头的天还没亮,万籁俱寂,除了还有些的粗重的喘气声再也听不见别的什么声音。
时乐抬头拭去额上的汗水,急急忙忙起身披着披风点燃烛火,毛手毛脚的翻出笔墨纸砚,因为太过激动,险些将砚台给打落在地上。
七手八脚的研磨铺纸,面对白净的纸,时乐脑子里勾勒出那两人厌恶生恨却越见清晰的身影,深吸口气执起支毛笔慢慢落下。
多亏了这一场梦,让她记起了当年那个女人的身影,容貌有些模糊,但一身红裙身影却是清晰犹如昨日…时乐收笔,看着画上三分神似的女子,眼睛一眯啪的将手中的笔摔在地上。
“别让我查出你来。”时乐阴测测盯着画像上三分相似的女子,转身怒拂袖回床上拉起被子睡觉。
心中揣着事,哪是那么容易就睡着的。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天,折腾到天边儿泛起鱼肚子白这才不甚安稳的睡了过去。
好在昨晚荣铖发话,今日不必早起,时乐没起,也没人敢敲门打扰,让时乐直接睡到了午时被饿醒。
在让下人进来伺候之前,时乐率先穿好衣服将案桌上墨干的画给收了起来,等着待会儿给温礼,让他去查。
呵!
时乐冷冷一笑,将画像压在床板下。做完后,这才打开门让早已守在外头的红泠进来伺候。
“世子。”
红泠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了,一踏进屋字便觉冷飕飕的,屋里竟是比外头还要冷上一些,红泠四处看了看,这才发现原来火炭早熄了。
平日半夜红泠都有给时乐换炭火的习惯,如此才能够保证炭火能够烧到天亮不会熄灭。
只是昨儿回来便是半夜,早时王爷说不要打扰世子休息,她便没有进去更换火炭,也难怪会觉得屋里那么冷。
“难怪觉得冷。”红泠嘟囔两句,一边叫人赶紧将火炭给换了,一边小心为时乐束发。
从始至终时乐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脸上冰冰冷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