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张国栋是被王洁打包扔出去的,可怜张国栋堂堂一七尺男儿扑倒在门口期期艾艾泫然欲泣,云悠于心不忍替张国栋说了两句好话,王洁眼里射出两把刀子,冒着两朵幽冥的火焰,云悠立刻噤声,平生有史以来第一次乖乖地进厨房准备做一顿阳春面糊弄一下自己的饥肠辘辘,处在尴尬境地的乐蜜一会儿干笑一会儿沮丧,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坐如针毡,站如万蚁噬心,暗暗告诫自己一番不能再做那牵线搭桥的人了,然后默默进了厨房帮云悠煮面。
王洁从小堆积的纸盒子里挑出一个长形窄窄的盒子,比划了下长宽高觉得很满意,拿着粗线笔和剪刀开始忙活。
云悠和乐蜜从厨房出来,就看见王洁对着一牌子沾沾自喜,云悠好奇心重,凑过去看,只见上书八个大字,“男人与狗不得进内”,外加一鲜红的剪刀形状。云悠汗滴滴的,弱弱地说道:“洁宝,如果阿裕来怎么办?”
王洁思忖,而后心不甘情不愿地在“男人与狗不得入内”后面打上一括号,附注张裕除外。
云悠怎么看怎么别扭,好像张裕猛地一下变身成人妖了。
乐蜜大笑,“洁宝你要镇场子吗?”
“错,是镇小人!”
在王洁的胁迫下,乐蜜顶着被张国栋利刃似的目光射穿的危险,毅然决然把这块不伦不类的牌子贴在了门口,其实张国栋本来忿忿不平,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无所谓,就算我进去了,你说我不是男人就不是男人啊,切。
由此可见,某人的脸皮真真是极厚的。
于是,第二天张国栋仍然是大摇大摆拎着各色吃食来王洁家报道,云悠这小馋猫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在张国栋的软磨硬泡下,立场摇摇欲坠,最后还是放他进来了,王洁气得牙痒痒,真想拜一灯大师为师,练就一阳指,戳死面前两个或因讨好或因害怕而摇尾乞怜的两人。
“Iwalkalongthestreetofsorrow……”
云悠的手机响了,她拿过来一看,是阿裕诶,她小脸红扑扑的跑进房里去接电话了,全然不知把客厅留给王洁和张国栋两人是一件多么错误的事情,空气都结冰了,冰河世界似乎要上演了。
“张国栋,需要我说得多难听,你才肯放弃?”
“嘿嘿,你说我听着,可是你的意志不能决定我的。”张国栋嬉皮笑脸道。
王洁懒得抬眼,“你和我都明白的,如果你是真的想要找我,不必我等五年的,你知道漫无目的的等待一个人有多痛苦吗?”
“我知道……”
“不,你根本不懂。”
张国栋闻言,扑过来紧紧抱着王洁笑,“洁儿,为什么你还是这么倔呢,我们都在慢慢变老,为什么不及时行乐,勇敢地面对自己的心呢?”
王洁挣脱不开,咬牙道:“不管你的事。”
“洁儿。”张国栋叹息道:“你都承认了,你一直在等我,等了五年了,你还想再等多少个五年。”
王洁愣了愣,现在的这个怀抱多么温暖,多么熟悉,多么令人……心碎,她的心脏就像正在被车轮碾压,一寸寸都是撕心裂肺的疼。
“其实你从来就没恨过我吧,从来都没有对不对?”
王洁一听这话便要发作,张国栋紧紧抱住不松手,带着点诱哄的味道重复道:“其实你从来就没有恨过我吧,洁儿。”
“你……”
“你不恨我,你做不到。”
“张国栋!”
“你只是……下意识这样告诉自己,你从来就不愿意面对你真正的心意,你害怕再重蹈覆辙,你害怕回想那些荒唐的日子,洁儿,是不是,我说的都对的,是不是?”
王洁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发疼,意识恍惚地不像是自己的了。
可是张国栋还在不停地问,“是不是啊王洁?”“你从来没有恨我,对不对?”“你只是害怕承认是不是?”“我们可以在一起的。”“洁儿洁儿,对吗?”
好像现在这一刻,这成了世界上最重要的问题。
“也许你说得对,我永远都不会……”
张国栋简直是要把王洁进自己的身体里,那么紧,那么虚弱,好像他以为这个怀抱可以挽回过去五年的时光。
“我就知道,你一直在等我……”张国栋几乎是哽咽了,“我也是,洁儿,我好想你,好想你……”
王洁的世界忽然就安静下来了,她听见了阳台上三年不开花的不知名植物生长开花的声响,她听见了隔壁乐蜜清浅的呼噜声,她听见了厨房未拧紧的水龙头滴答滴答落水的声音,她的第一个念头却竟然是,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可以晒被子了,待会儿一定要叫云悠一起。
“洁儿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王洁直直地凝视着张国栋,似乎在掂量着什么,好一会儿才说道:“国栋,你刚走的那会儿,我妈妈死了……为了保住我的清白,被人强奸死了,但是真的很可笑,明明是我先去招惹那些人的,死的却是我妈妈,她对我说要自尊自爱,但其实我已经没有自尊。”声音里是满满的疲惫,这种渗透到灵魂里的精疲力竭仿佛可以将人灼烧。
“你知道为什么吗?为什么我会这样做?”王洁抵着张国栋的额头,鼻尖轻轻地碰在一起,她从张国栋的眼里看见了自己,小小的,麻木的,然后她隐约见到自己露出残忍的微笑,“是因为你。”
张国栋在颤抖,是害怕吗?是嫌弃吗?
王洁继续道,声音异常柔软,“五年前,你给了我希望又亲手捏碎了它,张国栋你真心狠,可我还是放不下你,我想去找你的,可是我害怕啊,你能抛下我一次,就可能抛下我第二次,何况即使我远渡重洋又拿什么去见你?我妓女的女儿的身份吗?”
张国栋僵在那边,身体绷得很紧,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酸的,苦的,疼的,痛的,他甚至都觉得说出来的话不是经过他大脑思考的,“不是的,我在国外的那段日子常常梦到自己和你在一起的场景,我拥着你在海边笑,在夜空下看烟火,我知道我是太想你,但我觉得你……你不会真的放弃我,就算发生了莉莉的事情,而且我和莉莉已经结束了,我以为你会等,你会等我自己回来……我想你一定还站在原地,只要我想回头,你随时都会在那里,你就像是我最终累了倦了之后的归宿,一辈子都在那里等我回归,等我回到你身边……”
“国栋,连你自己都知道这个想法多么可笑,你只是在逃避,因为你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这样的我,我知道你出国后找人定期汇报我的情况给你,而我就是要你明白,我就是你眼里的那种人,和我母亲一样的人。”
“为什么?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张国栋的最后一丝自持崩溃了,他千算万算都想不到,他在国外拿着一张张关于他心爱的人每天每时每秒发生的事的汇报,气愤地手上青筋暴起,而那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场闹剧一场骗局,都是为了他的死心?
王洁大笑,清泪滑过脸庞,“大概是……为了报复吧,你觉得很可笑吗?是啊,我也觉得,我竟然为了你失去了我的母亲,张国栋,我没办法原谅自己,更没有办法原谅你,如果你没有出现在我的生命中该有多好,张国栋,为什么你要出现呢?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有多讨厌我自己!”
“够了!”
“不够啊,张国栋,太少了,五年了,整整五年了,你怎么可以在你的幻想里过的那么幸福那么自以为是,而我却要这么悲惨,张国栋,我是不恨你,但我也不能爱你,我是凶手,你也是,我看你就想起了我可怜的母亲,想起了满地的鲜血,多么刺目多么令人作呕,我错了,你也错了……”
张国栋像被烫伤了一样,迅速扔开了王洁,“你不恨我,因为……你恨到连恨的感觉都忘记了。”
王洁翘着腿,如果忽略她眼角的泪痕,她仍然是那个自信、张扬的王洁,“张国栋,你现在明白了吧,我永远不会恨你,那是我根本不想记住你。”
张国栋的眼睛如探照灯似的在王洁身上逡巡,那目光似乎能穿透她的灵魂,王洁挺直了腰,让眼角眉梢的冷意更加明显,张国栋出乎意料地笑了,尽管有些苦涩,“为了让我离开你的世界,你便要说出这些话来吗?你不痛吗?我们分开了五年,却不代表我不理解你,你从来就没想过因为你母亲的事恨我,洁儿你一直都是善良清醒,所以你只怪你自己,你恨你的无知,你恨你的幼稚,你恨你的冲动,你恨自己恨到无以复加,所以你把自己远远地隔离在世界之外,你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理解你,没有人会包容你,没有人会真正的爱你,现在的你背负着罪孽,你不值得任何人的爱,特别是我的,对不对?”
为什么你要这么残忍呢,这么残忍地揭露出所有的真相,我只想平平静静地守护着悔恨度过一生,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我呢?
王洁眼里卷起风暴,千万朵浪花呼啸着砸在岸上,她的灵魂颤抖着坠落,坠入永无止境的黑暗,坠入永无止境的地狱。
“张国栋,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不,要堕落,我陪你一起。”
“你怎么还能轻易地说出这种话呢,我不相信的,不敢相信了,不愿意相信了,张国栋,一切都结束了,只有你紧握着手里的沙子不肯扬了它罢了。
一通电话的功夫,云悠完全想不到会发生这么多事,她看到张国栋以完全保护的姿势把王洁拥入怀里,她看不见王洁的脸,如此浪漫温情的画面,云悠却只能感觉到无尽的绝望与深藏在血管里的压迫感,她按在心脏的位置,为什么会这么疼这么疼啊。